《蓝锈(纯百)》 脱轨(一) 有人的地带都很混乱。尤是不知名的小地方,看起来有越阒静、越祥和的光景,地下的暗流就要越汹涌。 时间往前推,推到过去的一个经济上行、治安懈怠的时候——也就是那所陷在消息闭塞的小镇里的旧式女子中学,还尚且苟延残喘着的时候,有一个名叫都煦的普通的女孩子,在她身上,却发生了不普通的事情。 在那命运的一天来临前,她还和往常一样,正困囿于周遭喧嚣与自身孤独的矛盾里伤怀,而不形于色。 是时虽已立春,旧冬余寒仍未尽,回温的空气湿得黏腻,吸进去微冷。这段日子里,无论阴晴,天色不知为何尽是压着一片洗不净的灰黑,像臭水沟里翻浮的死鱼的肚皮,让人的心情也跟着压抑、躁动,不得安宁。 为了释放这种情绪,学校里的女孩子们就如同进入了发情期的动物般,纷纷谈起了恋爱,并以此为排解和乐趣。 这种肤浅的爱情游戏就像是另一类的春瘟,在这个季节中迅速蔓延到了整个学校;一旦春天结束,她们的爱情也就结束了。年年如此,对象也年年不同。 然而都煦仿佛被她们排除在外,从来形单影只。她没有尝过这种滋味,所以渴望成为她们中的一份子;又憎恶它的短暂性与时效性,所以刻意回避。 她不是不善于社交,她只是讨厌不纯的关系,久了,以至于被贴上“不近人情”的标签,没人愿意接近她,可她本来是敏感多情的,加之生逢脆弱的青春期,得不到爱的哺育,她的每一天都生不如死。 在那无数个没有依靠的孤寂的日子里,她除了学习别无它法,因此她有一个飞出去的梦,一心觉得只要考到别地去就能改变一切。但在此之前,她的痛苦还是丝毫未减。 到前几天为止,她打电话对远在它乡打工的母亲的诉苦,终于有了结果。母亲好容易替她租下了学校后门那栋旧得发灰的公寓楼里,一间属于她自己的房间——家。尽管这只是一个能放下一张床、一张书桌和满室寂静的格子。回家是她每天最开心的时刻,不用再伪装,可以尽情地做自己。 又是一个料峭的春夜,阴云像浸透了冷水的灰布,沉沉地向下压着,颇有山雨欲来的气息。都煦打了个冷颤,把校服外套纽扣系好,背着过重的书包,向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穿过水泥砌的灰旧楼道来到户前,钥匙在生锈的锁孔里费力转动,发出艰涩的呻吟。门开了,一股混合着陈年尘埃和淡淡霉味的凉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室外残留的微温。 屋内很暗,只有窗外微弱的天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影子拖得长长的,带着一种窥伺的意味。 都煦没有立刻开灯,她习惯了这种昏暗,甚至觉得这沉甸甸的暗色像一层茧,能收束住她的无人在意的孤独。 静立许久,她才摸索着按下开关,使昏黄的光线猛地刺破黑暗,照亮狭小的空间。 墙壁有些地方墙皮剥落,露出底下更深的灰。家具是房东留下的,式样老旧,带着经年使用的磨损痕迹。唯一鲜亮的是书桌上摊开的各种复印的专属习题,从老师那里要来打发时间的,上面是密密麻麻工整的字迹,红色的对勾像勋章一样点缀其间。 她简单煮了碗清汤寡水的挂面,端到书桌上后,照常去拨打储物柜上的座机电话给妈妈,接通后摁了免提才开始吃面。无非又是说一些无关轻重的琐事,最后被对方回以疲惫地安慰。 都煦无所谓她们之间说了什么,只要能听到妈妈的声音就足够了,让她觉得妈妈还在身边,还在身边那所在的地方就是家。 热气在冰冷的空气里迅速消散,随着末的一阵嘟嘟声后,寂静像水一样漫上来,淹没了房间。窗外的风声、远处模糊的车流声,都成了这寂静的背景音。 都煦收拾好桌面,打开书包翻出作业,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轻响。题目解得顺畅,思路清晰,这让她感到一种冰冷的掌控感。只有沉浸在思考的河流里,那些无孔不入的空洞感才会暂时退潮。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雷鸣,紧接着雨便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在窗玻璃上打得噼里啪啦响。 虽被吓得稍微有点心悸,但都煦觉得不过是时令带来的自然现象而已,继续沉浸在题海里。直到脖颈后传来一丝细微的凉意,像被看不见的羽毛轻轻拂过。 都煦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以为是窗缝漏雨。她遂起身去关窗,指尖触到冰冷的玻璃,窗外是雨雾浓得化不开的暗夜。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梳妆台镜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绝不是她自己的身影。那感觉太快,快得像错觉,只留下一片心悸的空白。 她猛地扭头看向镜子。镜面光滑,清晰地映出她过长的齐刘海压住的黑框眼镜下,一张苍白中略带倦意的脸,和身后空无一人的房间。 台灯的光在镜子里反射,形成一个模糊的光斑。都煦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她死死盯着镜中自己身后的那片空间,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粘稠的凉意。刚才那瞬间的感觉……是什么? 都煦坐回书桌前,却再也无法专注。笔尖悬在纸面上,墨迹在灯下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像一只窥探的眼。她想,当初在入住时,房东可没有提到会闹鬼阿。 很快,脖颈后的凉意,又来了。 这次不再是羽毛般的轻拂,而是像一小块融化中的冰,紧贴着皮肤,缓慢地向下滑。那寒意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阴森,激得她汗毛倒竖。 都煦猛地僵住,血液似乎瞬间冻结,连呼吸都停滞了。她不敢回头,只能死死盯着面前摊开的习题册,纸页上的字迹在她眼中模糊、跳跃,像一群受惊的蚂蚁。 直到屋里的灯光不受控制地开始一闪一闪,最终发出灯丝超负荷运作被烧断的脆响,她眼前的世界彻底陷入黑暗之中。并不是全然的黑暗,还有窗外的电闪光,正透过窗子汹涌地渗进来。 寂静不再是无声的背景,它膨胀着,拥有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耳膜上。世界被抽成了真空,只剩下她自己狂乱的心跳,擂鼓般撞击着胸腔,一声,又一声,震得她指尖发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一种极其微弱、又无比清晰的声息,贴着耳廓响起。 是叹息。 一声悠长、冰寒,浸透了无尽哀怨与某种病态满足的叹息,轻轻喷在她的耳垂上。 都煦的心脏骤然紧缩,几乎要跳出喉咙。她猛地侧过头,用尽全身力气,视线投向那面让她不安的梳妆镜。 镜面依旧清晰,映出她惊恐扭曲的表情,不过这一次有些不同。就在她肩膀后方,那片空无一物的、被光明与黑暗分割的地方—— 一团陌生的阴影,正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她看出那是人的轮廓,还是个颀长丰满的女人,头发很黑很长,海藻一样的,足延到脚踝。她身上单裹件丝质缟素紧身连衣裙,大片裸露的肌肤毫无血色,白得发青,凸起的脉络密布周身,像是一件名贵的冰裂纹瓷器,美得不似人间。 她的一双嵌在窄面的摄人心魄的慧眼,睫毛浓长,瞳仁黑大,波动着诡谲、忧郁的底色。周身缭绕着的肉眼可见的寒气,让镜中的影像微微扭曲,显得灵异无比。 女人微微歪着头,视线穿透镜面,直勾勾地落在都煦惊恐的眼睛上—— 那种视线不是单纯的怨毒或恶意,而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的凝视。就像与故人离别多年,不期而遇的不可置信的样子;或许比起这个来还要晦涩得多,带着病态、贪婪的留念。 都煦想尖叫,喉咙却像被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逃跑,四肢却像灌满了沉重的铅水,动弹不得。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如同被投入了冰封的深湖,刺骨的寒意瞬间淹没了她每一寸感官。 那镜中鬼影的凝视,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她脊椎生疼,几乎要匍匐在地。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被无限拉长。那鬼固然是美丽的,甚至比都煦这一生中见过的所有人都更美丽,可她一时间没法欣赏,牙齿开始不住地打颤,咯咯作响,在这片凝固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这时,那镜中的虚影,动了。彼时又有一道惊雷劈下,在闪电的霜白光华中,她没有影子,也没有脚步声。 一只白得近乎透明的手,缓缓从她身后抬起,动作轻柔。那修长的指尖,冷得没有一丝活气,而且并未触碰都煦的身体,悬在半空,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怜惜的姿态,就这样轻轻抚过都煦映在镜中、因恐惧而僵硬的后颈轮廓。 都煦感到一股电流般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整个人如坠冰窟。那冰冷手指的虚影掠过之处,皮肤仿佛被无形的冰刃划过,激起一片细密的、濒死般的鸡皮疙瘩。 然后,一个声音,不是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她空白的脑海里响起: “…找到…你了…小煦…” 声音空灵、缥缈,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浓重的湿冷气息,和一种扭曲的、饱含执念的狂喜。它像无形的丝线,瞬间勒紧了都煦的心脏。 脱轨(二)(H) 恐惧终于冲破了喉咙的禁锢,化作一声嘶哑短促的抽气,“别…别杀我!”最后像被无形的巨力猛地推开,整个人从椅子上向后跌倒,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鼻梁上架着的眼镜也不翼而飞。后脑勺磕碰的钝痛让她眼前发黑,但更深的寒意从地面迅速蔓延上来。 她刚迷糊地下意识试着起身时,就被身上突如其来的重量和冰冷,压迫得瞬间清醒。 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要如此痛苦地终结时,女鬼却温柔地缠住了都煦,手搂住她的腰肢,头埋在她的颈窝,整个上半身都同她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如同一片拼图终于找到了另一片契合的拼图,没有任何使她生命陷入危险的征兆。 也许是挨得过于紧密且不窒息,那件单薄的连衣裙毫无实感,仿佛对方的肉体是裸露在外的,两团圆润的乳肉在她的胸前不断挤压、移动,非常柔软,以至于贫乳的她难以相信这番触感而红了脸。 “不要害怕…小煦…不要害怕我…我不会害你的…”女鬼低沉地重复着这段话,不知怎的竟然真的使都煦放松了一些。 大概是她孤独得太久了,这鬼不想害她性命,且模样过于像人、像一个漂亮的女人,最终战胜了自己对于未知的恐惧。她不是什么坚强人,没有办法敌过这份甜蜜的诱惑。 只是她还来不及高兴多久,对方的那双手就已从后腰向下,伸进她还没换下的校裙的内裤里,不断揉捏着她的两瓣屁股软肉。 都煦面上烧起来,被这举措吓得欲要再度惊叫,不过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是女鬼用亲吻堵住了她的嘴。 黏腻的、冰凉的感觉在都煦的口腔中迸发。慢慢地这股势力渗透过她的唇齿,令两条舌头交织在一起又分离,不断延续。诡异的快感袭满全身。 她奇怪自己并不排斥,甚至说得上享受,到一段时间后女鬼准备移开嘴让她换气,她却搂住对方的脖子,手抓在对方的头发上,笨拙而贪婪地回吻过去,让自己几度快要窒息也没有停息。 这时候女鬼已经半解开都煦的衣服,让她的整个上半身都暴露出来,很纤瘦而且柔嫩的,如若抽条不久的新枝。 她的手游蛇般滑过都煦的喉咙、锁骨、乳房,再下到小腹、腿心,用指尖轻轻抚摸、逗弄她的阴户,使怀中未经情事的少女不安地颤抖着、呻吟着,懵懂地感知这种陌生的欢愉。 都煦掀起眼皮,端详那张凑得极近的瓷娃娃似的面庞,那种美顿时变得更为具像化,楚楚惹人怜的,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爱意往她身上倾泻。她抬手,去抚摸鬼的肩膀、背脊,软得仿若无骨。 粘稠的液体汩汩地,从她阴道深幽的甬洞里不间断地溢出来,伴着她身体的痉挛。她无法抗拒女鬼的爱抚,也无法放弃这份从未有过的快乐。 忽然地,女鬼抽出手来,转而去掰开都煦的双腿。她跪伏在她的腿间,将裙子掀开、湿透的内裤褪到脚踝,低下头伸出那条过长而灵巧的舌头,犬似的一路从她的大腿内侧舔到阴蒂,一根手指溜进了那条狭小的缝隙里,在柔软、滚烫、不断收缩的肉壁里搅动、扩张,然后进去两根手指。在这样的过程里,她的视线没有一刻离开过都煦。 身体是冷的,视线却那么炙热,俨然要把都煦的整个人都要穿透,烫出一个难以愈合的大洞作烙印。 疼痛、瘙痒、舒适、快乐并行着,都煦不住地流泪,然后更加忘情地娇喘,空下来的双臂交叉掩面,想要抑制住,但是不能。 很快她被玩弄得有了尿意,如同受不住风雨侵袭而亟待决堤的堤坝。她惊惧地想去推开女鬼,可无论怎样都纹丝不动,惹得对方的不快,而动作更猛烈了,发狠地在她的大腿内侧咬上了一口。 “不要…!啊…不要…我…我真的快要…憋不住了…”都煦痛得去捏女鬼意外柔软的脸颊,委屈得带了哭腔,“我想…我想…尿尿…” 然而女鬼闻言只是轻笑,她蹭了蹭都煦的手心,继续舐弄着,直到一股滚烫的微黄液体扑面而来,水流大到把她的整个面庞打湿。都煦早已羞愧得睁不开眼。 女鬼不恼,反倒餍足地舔了舔唇角,“嗯…嗯…呃…”她自己的身体也开始震颤着,下腹的一种难耐的刺痛感,在此时的停顿里愈发强烈。 她去钳都煦的手,使其置于她自己的下体——原来同样地湿漉漉,甚至更加黏腻,亟待她的哺育。 都煦抬眼望对方。瞬间又羞红了脸——漂亮女鬼静静地跪坐着,头仰起来,露出一节纤长脆弱的脖颈,青筋密布。除了抓都煦的那只手,另外的一只正毫不避讳地揉弄自己的胸部,发出连连的喘叫。 她的连衣裙被尿液浸透了,本就是单薄的料子,加上没有内衣,便如同透明的绸子裹在她凹凸有致的身段上,愈加有了人的风情,而少了鬼性。 那对白鸟侣似的丰乳,就这样明晃晃地显露在都煦的眼帘中,红艳艳的鸟喙挺挺地凸起着,让人移不开眼。 都煦咽了口唾沫,滞笨地一面去抚摸对方的下体,与活人除了冰冷也没什么区别,软滑得出奇,让自己隐隐地再次有了感觉。鬼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伸手去揽都煦的背,让对方的脸埋在自己的胸口上,好示意对方触碰她。 于是都煦僵了僵身子,很不可思议地感受着,还是小心翼翼地去碰揉对方的乳房,一只手抓不住的大小,令人欲罢不能,情愿一触再触。 上了头,又把对方的衣服褪下,舔弄、吮吸对方的乳首,心里某处的原始欲望在被唤醒。鬼在她的侍弄下呻吟不断,直喘到她天灵盖上去,娇软的身子也颤抖、痉挛不止,跟水做的人儿似的,一整个陷在都煦的怀里。 “你喜欢这样吗…”都煦忘情地问她,可她显然并不会说话,先前那句已是尽了她的所有力气。她只是低头去舔都煦的耳朵,然后在舒服时刻用牙轻咬对方,使一股麻痒、爽利的感觉传入她的脑子里。她彻底沦陷了。 都煦渐渐驾轻就熟,一向灵巧的手指在女鬼下体的腔内和阴蒂周旋着,淫液通过她的手掌,嘀嗒、嘀嗒地落在地板上,和都煦的大腿上。 时间就在室外雨声、雷声和风声的呼啸,室内水声、叫声和肌肤摩擦声中迅速流逝。都煦早已沉浸在其中忘乎所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昏昏地睡下了。 脱轨(三) 等都煦再一睁眼,是被书桌闹钟的定时铃声吵醒的。 当她下意识地准备爬将起来的下一秒,眼睛疲劳、头痛欲裂、浑身无力的感觉,毫无征兆一齐向她涌来,把她沉沉地压回了柔软的床塌上—— 床塌。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应该是在地板上躺着的才对。她什么时候上了床?她看了一眼自己的着装,不是校服,是睡衣。她扶着太阳穴,拼命回想起昨晚的事情。 她本来正安心写着作业,不知怎的竟出现了女鬼,在对方的半胁迫下她轻松就范,就这样发生了一段奇妙的桃色故事。梦一样的。但她清楚那不是梦。 视线越过椅背,她疯狂地扫视床下的事物,希望能找到什么对方来过的痕迹—— 可一切仍然井然有序,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就连她的眼镜,都好好地放回了眼镜盒里,都保持着她一贯的风格。 难道,这真的只是她长期压抑孤独下产生的、一个过于逼真的幻觉?不,她绝不能相信。她想起了什么,脱下睡裤去看自己的大腿内侧,赫然有一个血淋淋的牙印尚未消散。 她没忍住去抚触它,瞬时酸涩酸麻的痛飞快地传来,可她只是闭了闭眼把痛吞下去,一点也不排斥它,反而很兴奋。心中的一处空隙,正在被填满。 即使是鬼也无所谓,还是一个那么对她好的鬼,都煦想。唯一遗憾的是,她还没来得及问对方的名字。 —— 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的腥气,轻飘飘地渗进教室的窗缝。都煦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铅灰色的天空,湿漉漉的黄葛树枝沉重地垂着,浅绿深黄的叶落了满地。 教室里嗡嗡的讲课声、翻书声、窃窃私语声,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传来,模糊而遥远。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页边缘,纸页被汗濡湿,留下浅浅的褶皱。 昨夜的一切,那冰冷的触感、粘腻的纠缠、濒死的窒息与灭顶的欢愉,像一场热病遗下的谵妄,顽固地盘踞在脑海。大腿内侧那个隐秘的、结痂的咬痕,在布料摩擦下传来阵阵细微的刺痛和麻痒,时刻提醒着她那并非是梦。 她感到身体深处残留着一种陌生的虚乏和酸软,思绪却异常亢奋,在惊惧与一种隐秘的、羞耻的渴望之间反复拉扯。课本上的字迹在眼前跳动、模糊。 “都煦。”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刺破了包裹着她的粘稠混沌。 她猛地一颤,几乎要从座位上弹起来。全班的目光,带着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意味,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讲台上,数学老师李文溪正望着她。 李文溪是这女校里为数不多的年轻老师,并且深受师生们的爱戴,都煦也不例外。她三十出头,能力出众,家境也很富裕,而且面容姣好,温婉知性的气质,穿着永远得体优雅,说话总轻声细语地,对每个学生都似乎关怀备至。 此刻,她的嘴角照常噙着一丝温和的微笑,镜片后的目光却像探针,精准地飞刺进都煦混乱的心绪里。 “请你来给我们分享一下,昨晚的习题册作业中这道题的解题思路吧?”李文溪的声音依旧柔和,点了点黑板上那道繁复的立体几何证明题。那是昨晚都煦本该滚瓜烂熟的题目。 都煦的脑子一片空白。昨晚的习题册?它们早已被另一种“学习”彻底覆盖。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 眼前晃过的是那张苍白妖异的脸、是那冰冷滑腻的触感在身体上游走,是耳畔那声湿冷的叹息。她甚至能闻到昨夜房间里那股陈腐的尘埃味混合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甜香。但就是回忆不起这道题的解法。 “我…”她在心里尝试着重新演算,脑子却榨不出一点空隙来思考,因而声音细若蚊蚋,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用辅助线…连、连接这里…然后…”她胡乱指着图形中的一个点,语无伦次,“…证明它们平行…或者垂直?…”逻辑链条完全断裂,词汇贫瘠得可怜。 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都煦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一直红到耳根。她窘迫地低下头,恨不得缩进课桌里。她从未在数学课上如此失态,尤其还是在自己最敬爱的李文溪面前。 李文溪没有立刻批评,只是轻轻挑了挑眉梢,那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意料之外又颇有趣味的小事情。 她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宽容的、近乎宠溺的无奈,摇了摇头,示意都煦坐下。“看来我们的小班长今天状态不佳啊,”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昨晚没休息好?做噩梦了?” 都煦僵硬地坐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不敢再看李文溪的眼睛,那温和的目光此刻像带着无形的压力,让她几近窒息。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将她拯救于水火之中。都煦几乎是立刻就想逃离。不过李文溪没放过她,收拾好东西后就走到她位置旁,挡住了她的去路。她用柔和却不容拒绝的声音道:“都煦,来我办公室一趟。” —— 办公室弥漫着纸张、墨水和不同牌子香水混杂的气息。 李文溪的办公桌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收拾得一尘不染,几盆绿植生机盎然,与她本人的气质相得益彰。她示意都煦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自己则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教案。 “小煦,说说看吧,”李文溪转过身,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迭放在桌上,目光则落在都煦紧抿的唇部,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耐心,“从早读课我就注意到你不对劲。魂不守舍的,脸色也差。遇到什么事了?跟老师说说。”她的语气放得很柔,像在尝试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都煦的手指紧紧绞着校服下摆。诚实?告诉她昨晚自己被一个美鬼按在地板上…不是索命,而是做了那种事?这念头荒谬得让她自己都想发笑,更遑论说出口。 恐惧和一种莫名的羞耻感牢牢封住了她的嘴。她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磨得有些发白的帆布鞋鞋尖,声音干巴巴地挤出来:“没…没什么事,李老师。就是…就是昨晚没睡好,做了个很…很奇怪的梦。醒了就一直有点晕。” “哦?奇怪的梦?”李文溪饶有兴致地追问,身体靠得更近了些。 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水味顺着飘过来。是清雅的白花香。本该温温柔柔的,此刻却让都煦感到一点莫名的压迫。 “梦到什么了?能让你这个一向最专注的孩子都恍惚成这样?” 都煦感到对方的气息拂过自己的额发,那目光仿佛具像化,而在她脸上逡巡。她身体微微后缩,避开那过于靠近的距离,胡乱编造着:“记不清了…就是…有很多影子,很吵…很冷…”她语焉不详,只想快点结束这场煎熬。 李文溪闻言静静地审视了她几秒,片刻,她轻轻叹了口气,坐直身体,脸上恢复了惯常的温柔:“好吧,看来是不愿意跟老师分享的小秘密。”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失落和宽容,“不过,身体最重要。晚上回去什么都别想,好好泡个热水澡,早点休息。要是还觉得不舒服,明天可以请个假。” 她说着,那只保养得宜、涂着淡粉色指甲油的手,极其自然地伸过来,似乎想轻轻拍一拍都煦放在膝盖上的手背,带着一种习惯性的、看似安慰实则充满掌控意味的触碰。 都煦的肌肉瞬间绷紧,昨夜那双冰冷的、带着诡异怜惜的抚摸她身体的手的记忆,闪电般复苏。 就在李文溪那只温热的手即将落下的瞬间—— “李老师。小煦在这儿啊?”一个略显疲惫却中气十足的声音插了进来。 班主任王老师抱着一摞作业本,风风火火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恰好打断了李文溪的动作。 李文溪的手在空中极其自然地转了个方向,顺势理了理自己耳边的碎发,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王老师。正和小煦聊呢,这孩子今天状态不太好。” 王老师是个面容慈祥,五十多岁的身材微胖、嗓门洪亮的女人。她大步走过来,把作业本往自己桌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响。 “状态不好?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她看向都煦,语气直接,“小煦啊,你是班长,得扛住。对了,正好找你,跟你说个事儿。” 都煦如蒙大赦,立刻站起来,走到王老师的办公桌旁,远离了李文溪那令人不安的诡异气场。李文溪看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端起桌上的保温杯,朝里面轻轻吹了吹热气,目光幽深难辨。 王老师的桌子有些凌乱,堆满了试卷和练习册。“明天我们班会转来一个新同学,”她翻找着桌上的文件,抽出一张薄薄的转学申请表,“手续刚办好,明天上午到。你是班长,多留心照顾一下,帮新同学尽快熟悉环境。” “嗯,好的王老师。”她把申请表递给都煦,上面姓名一栏清晰地写着三个字:楚望舒。旁边贴着一张小小的黑白证件照。 都煦下意识地接过表格,目光扫过那张照片—— 刹那间,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彻骨的眩晕和涔涔冷汗。 照片上的少女,梳着整齐利落的高马尾,对着镜头露出毫不在意的冷色。那轮廓、那眉眼、那小巧的鼻头,和那微微抿起的唇线……几乎就是夜里那张昳丽面孔的翻版。只是少了那份非人的鬼气和幽怨,多了属于活人的青涩和生硬。 楚望舒。 这个名字像利刃,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脏。昨夜那个纠缠她、占有她、留下冰冷烙印的鬼魅,那个自称“找到你了”的存在……是她?还是….可是,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荒谬感和比昨夜更甚的恐慌攫住了她,让她快要握不住那张轻飘飘的纸。 “都煦?听见没?”王老师看她脸色煞白,眼神发直,疑惑地推了她一下,“怎么了?脸色更难看了。实在不舒服就回家休息吧?” 都煦猛地回过神,手指用力到将表格边缘捏得发皱。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满了冰冷的棉花,只能发出一个破碎的、连她自己都听不清的音节:“…我…我没事…知道了,王老师。”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身后似乎还黏着李文溪那道若有所思、意味深长的视线。 脱轨(四) 走廊的春风吹在身上,不是温和的,而冰冷刺骨。 都煦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大口喘息,脑海里只剩下那张证件照上的脸,和昨夜鬼影的玉面,两张面孔在眼前疯狂地重迭、斡旋,最终融合成一个毛骨悚然的问号。 那个转校生…楚望舒…她是谁?她和那个女鬼……是什么关系?她们找上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冰冷的战栗,从被咬过的腿根,一路蔓延至全身。 —— 这晚没有雨。 都煦推开家门,迎接她的不是预想中的湿冷或异样,而是过分澄澈的静。空气干爽,窗明几净,屋外那深不见底的墨蓝天幕,几粒星子钉在上面,冷硬得像冰渣。 她独自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在习题册上圈出一小片暖黄,却驱不散屋内广袤的寂静。 昨夜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她指尖无意识地在脖颈后摩挲,然后迟疑着,脸烧起来,慢慢解开自己的衬衣、内衣扣,抚摸起自己的那对幼芽似的乳房。 身体深处的一股火气轻易地被点燃,她没忍住“嗯…啊”地叫出声来,隧把手伸进内裤里,玩弄起她那被开发不久的快乐源泉。还不够。 无论身体怎样舒适地痉挛,她都觉得不够,总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在等。就这样持续着、僵持着,时间在钟表的滴答声里变得粘稠。 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犬吠,或是晚归人模糊的脚步声,每一次都让她心脏狂跳,下体缩紧。 然而,除了她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和自慰身体乱动发出的细响,房间里什么异样都没有。梳妆镜映着台灯的光斑和她孤独的侧影,清晰而冰冷。 为什么不来?那声竭尽全力的“找到你了”言犹在耳。找到了,然后呢?就这样消失了吗?希冀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缓慢地瘪了下去。高潮过后,只剩下一种更深的、带着酸涩的空茫,将她淹没。 她伏在桌上,脸颊贴着冰凉的桌面,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这不是身体的劳累,而是灵魂深处被骤然抽空后的虚脱。作业上的字迹在眼前模糊、游移,最终什么也看不进去。 一夜无梦。 醒来时,天光大亮,身体像被拆散又重新拼凑过,每一块肌肉都透着酸乏,连抬起手臂都费劲。喉咙干得发紧,脑袋里像塞满了浸水的棉絮,昏沉胀痛。 比任何一次挑灯夜读后都要疲惫的感觉,让都煦打消了立刻去学校的念头,久违地请了一上午的假。 回笼觉睡得并不安稳,意识在浅滩浮沉。再次醒来已是正午,身体的倦怠感并未减轻多少,反而更添无力的绵软。 都煦勉强打精神洗漱,换上校服,镜中的自己脸色看起来更糟糕了,但不由分说地,她还是该去学校了。 —— 踏进教学楼门口时,午饭时间开始的铃声刚打响。嘈杂的人声和桌椅碰撞声扑面而来,让逆行的都煦有些眩晕。 到了教室,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投向自己的座位——旁边熟悉的的同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的身影。 微黄的马尾辫束得一丝不苟,发尾垂在肩后。侧脸线条流畅利落,鼻梁秀挺,唇瓣是自然的淡粉色,抿成一条略显冷淡的直线。即使低着头在翻书,那份过人的漂亮也掩不住。 都煦的心脏猛地一坠,几乎停止跳动。不需要任何介绍,她知道,这就是楚望舒。 楚望舒似乎觉察到注视,抬起头。那双眼睛,形状优美,瞳仁是深琥珀色,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感。 她的视线在都煦脸上停顿了一秒,没有任何波澜。既无好奇,也无熟稔,仿佛只是扫过一个无关紧要的普通同学。随即,她又漠然地低下头去。 都煦站在原地,指尖冰凉。不是她?还是…忘了?荒谬感和一种更深的恐慌攫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默默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正当这时,旁的楚望舒已经拿出一个铝制饭盒。打开盖子,里面是码放整齐的精致小菜,就这样安静而优雅地吃了起来。 都煦在家里已经吃过东西,所以没再去食堂。她坐在位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课本边缘。班主任的叮嘱在耳边响起,但更强烈的,是她心底那份无法按捺的探究欲。 她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无害,以打破两人之间凝固的氛围:“那个…楚望舒同学?我是班长都煦。王老师让我…嗯,看看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楚望舒咀嚼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她。那目光依旧没什么温度,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都煦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脸颊微微发热。 “暂时没有。” 声音清冷,像玉石相击。 对话生硬地中断,尴尬的沉默弥漫开来。 都煦绞尽脑汁,目光扫过望舒放在桌角的一本书,书脊有些磨损,是她熟悉的一本经典名着,因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你也看这本书?…” 望舒很意外都煦会注意到这个,目光有了一丝变化,不再是纯粹的漠然。她沉默了一下,缓缓开口:“嗯。打发时间。”还是生疏的语气。 “阿…我也是,”都煦讪讪一笑,“学校里的生活太单调了,只有看书…各种不同类型的,就稍微没那么无聊了。不过,这里真正有趣的书不多,图书馆里大多是教辅资料……”话语间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属于这座闭塞小镇女校学生的无奈。 望舒的视线这次终于真正落在了都煦脸上。 也许是都煦提到阅读时眼中那抹真诚触动了她,也许是她自身也正需要一个了解环境的窗口。 她放下手中的笔,身体稍微侧过来一点,不再是完全的背对,“确实…贫瘠。”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话锋一转,“不过,书不在乎新旧,只在乎有没有人读。”她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你喜欢看哪一类?” 都煦精神一振,细心组织着语言,开始分享自己的一些见解。起初只是都煦在小心翼翼地阐述,望舒偶尔简短地回应或质疑一句。 渐渐地,楚望舒的话也多了一些,语调依然平淡,但说到感兴趣处,那双冷淡的眼眸里会不自觉地掠过一丝专注的光亮,语速也会快上几分。 她们谈论书中的人物命运,探讨那些复杂的情感和选择,深挖表层背景下掩藏的真相和历史。都煦惊讶地发现,望舒的见解往往一针见血,带着超越年龄的犀利和一种…与这所闭塞女校格格不入的开阔视野。 许多都煦只在书本扉页的插画和简介里幻想过的世界,望舒竟能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 后来都煦听得入了迷,开始趴在桌上侧着脑袋,放任望舒畅所欲言,很懵懂地只顾盯着望舒的脸看,几乎忘了回答,而看得望舒心里发毛,脸有些红了。 “…你不要一直这样看着我…很奇怪。”终于望舒没忍住出声提醒她,让都煦吓得身子一颤立马直坐起来,“不好意思…!你讲得太好了,一不小心就…” “没关系,我只是说一下,”望舒毫不在意地撇了撇嘴,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银色的、比火柴盒略大的金属小方块时,都煦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MP3,”望舒简短地解释,递过一只白色耳机,“听听看。” 都煦小心翼翼地戴上。冰凉的塑料外壳贴住耳廓,下一秒,悠扬的旋律如同清泉般直淌进脑海,是学校里广播喇叭从未播放过的、截然不同的声音和风格。 “这是…什么歌?真好听。” 那旋律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她紧绷了一上午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下来。她闭上眼睛,沉浸在这小小的、私密的音乐世界里,脸上不自觉地露出放松的神情。 “《Free》,MJ的歌,也我最喜欢的歌。” 望舒看着她微微晃动的脑袋和黑框眼镜下舒展的眉眼,冷硬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原状。 她自己也塞上另一只耳机,两人并排坐着,共享着同一段旋律。午后的晴朗阳光透过窗户,在她们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这一刻,教室的喧嚣似乎被隔离开来。 只是她们都没有注意到,教室的门玻璃之外,有一道目光始终如影随形。 脱轨(五) 下午的数学课,空气粘滞得如同凝固的鱼胶。 李文溪站在讲台上,声音维持着一贯的柔和的铿锵,正讲解着立体几何的辅助线作法,不断用粉笔划过黑板发出单调的刮擦声。 望舒正漫不经心地转着笔,目光落在摊开的课本上,却又似乎穿透了纸页,投向某个虚无的远方。她听得心不在焉,甚至有些明显的倦怠。 作为一个从繁华都市远道而来的千金小姐,这所小地方学校的课程进度慢了不少,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跟温吞的白水没什么区别,尤其讲师还是…… 她瞥了一眼讲台上的李文溪,没想到就这样轻易和她的视线撞在一起,感受到对方眼底的一丝阴翳。 最后,李文溪装模作样地绕到都煦身上。都煦从下午第一节起就找回了状态,正像往常一样专心致志地听课、回答问题和记笔记,没有注意到两人间逐渐焦灼的气氛。 楚望舒忍不住朝李文溪的方向小幅度地翻了个白眼,在稿纸上画了个跟李文溪发型相同的猪头。 “好,接下来我们看这道例题。”文溪将望舒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只是声音依旧平稳,默默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一道复杂的证明题。题目冗长,条件繁琐,涉及多个空间平面的交线证明。都煦认得,这是李文溪精心准备的、用来“拔高”的题目,难度远超平时练习。 就在文溪讲解着预解题思路,准备写下第一个关键步骤的推导时,她顿了顿,放下粉笔,转向望舒的方向,“楚望舒同学,看你似乎对这部分内容很熟悉?不如请你上来,为我们演示一下这道拓展题的解法?”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几十道目光齐刷刷投向望舒。都煦的心也猛地一沉,不太清楚为什么李文溪要这么针对她,但也一声不吭。 望舒闻声抬头,皱着眉很不情愿地站起来。下一秒,这抹不耐烦被读题的认真和镇静所替代,整个过程没有一点局促。不过很快,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李老师,”望舒嗓门不高, 仍轻易打破了教室的沉闷,“这题,我解不了。” “哦?我以为你应该很了解了才对。”李文溪脸上依然挂着那标志性的、无懈可击的温柔微笑,“既然没有把全部的知识点都掌握好,下次不要开小差了哦。那么坐下吧。”在望舒看来,却是深深的嘲诮。 “我只是说我解不了,可没说我不会做哦,”望舒模仿文溪的样子温和地笑了笑,并且俏皮地眨了眨那双水光粼粼的圆眼,“李老师,您这道题的数据都给错了,我怎么可能解得对呢?” 话音刚落,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质疑老师?还是当众指出错误?这在小镇女校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叛逆。 李文溪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低头迅速翻看教案,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显然,这是她备课时的疏忽,一个绝不该出现的低级错误,却被一个第一天上课的新生毫不留情地当众戳穿。 她深吸一口气,理了理松垮的衣袖,勉强稳住心态,“哦?是吗?望舒,你观察得很仔细嘛。不过,解题的思路才是关键,或许我们可以先尝试忽略符号,探讨一下解题方向?”看似温和的让步,实则暗藏锋芒。她企图模糊错误,以维持她作为名师的权威。 望舒却毫不买账。她推开座椅,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径直走向讲台。步履从容,没有丝毫犹豫。从李文溪身边经过时,连眼角的余光都吝于给予。 她从粉笔盒里捻起一截白粉笔,抬手,毫不犹豫地将李文溪写下的那个错误数值划掉,在旁边写上一个正确的负值符号。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果决。 “这样就可以了,”望舒用粉笔继续行云流水地在黑板上书写起来。公式推导简洁有力,步骤清晰,逻辑严密,完全跳过了李文溪预设的繁琐路径,直指核心。粉笔敲击黑板的笃笃声,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响亮。 最后,一个简洁的答案落在黑板上。整个过程不过两分钟。 望舒惬意地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重新落回李文溪脸上。这一次,她的眼神里带上了一点毫不掩饰的讥诮:“李老师,解题思路固然重要,但基础数据的正确性才是前提。方向错了,再多的‘探讨039;也只是在错误的泥潭里打转,浪费时间,也误导学生。” 字字句句,如淬毒的针,刺得李文溪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教室里先是鸦雀无声,后面被窃窃私语代替。毫无疑问,都是对楚望舒的批判。 都煦坐在下面,手心全是冷汗。她望了望讲台上那个锋芒毕露的楚望舒,又望了望强撑体面的李文溪。一股巨大的矛盾撕扯着她。 李文溪是照顾她、关心她的老师,虽然那份关心有时让她隐隐不安,但在长久的相处下,她还是下意识地偏向了那份熟悉;楚望舒…虽然今日的交谈让她心生亲近,但毕竟还太陌生,她的行为也太过尖锐,不留余地。 都煦最终选择了沉默。这时望舒面无表情地走下讲台,回到了座位上。她坐下时,眼角的余光极快地扫过身旁的都煦。 都煦的心被盯得揪紧了,能感受到望舒身上散发出的冷意和失望。 她想,她本该…至少该为楚望舒敢于质疑权威,以及青出于蓝的才智感到敬佩;可是,李文溪老师平日里对自己那样关怀各至…都煦混乱了。 —— 下课铃刚响,楚望舒照例收拾好桌面,牡蛎一样的,准备用睡觉的方式充当自己的壳,来避开直面那群只敢在她背后议论的同学的丑恶嘴脸。包括都煦。她对她的搭讪充耳不闻。 直到一个跑腿的同学小跑着来到望舒的跟前,敲了敲她的桌檐叫醒她,“楚望舒同学,王老师要你去一趟办公室。” 都煦看着楚望舒冷着脸离开的背影,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结果可想而知。“恶人先告状”的李文溪,在班主任王老师面前声泪俱下地控诉楚望舒如何“目中无人”、“当众顶撞”、“羞辱师长”。楚望舒试图辩解几句,指出李文溪的错误在先,却被王老师粗暴地打断。 班主任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一个年轻有为、深受爱戴的老师,被新来的不知底细的刺头学生给气哭了。她严厉地训斥楚望舒,警告她如果再敢顶撞老师,就立刻把她退回原籍学校。望舒这才不得已屈服了。 最后,以给楚望舒“连续一周放学后打扫图书馆”这样的惩罚,这件事情才画上了句号。 当望舒再度回到座位上时,她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和难看,而且沉默无比,看不出到底是生气还是伤心。她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不知为何使都煦后半天一直心神不宁。 —— 放学后,都煦犹豫再三,还是走向了图书馆。 学校的图书馆除了刚开学的那几天外,几乎没人会特意涉足这学校最深处的角落,所以积灰非常多,呛鼻得很,且空阔得什么声响都会无限放大。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楚望舒一个人,正沉默地、用力地拖着地,动作带着发泄般的狠劲。 “望舒…”都煦循声找到她后,小声地叫唤着。 楚望舒动作一顿,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只是背脊挺得更直了,像一根绷紧的弦。 “今天…对不起。”都煦走到她身边,声音干涩,“我当时…不该沉默的。”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望舒的声音像冰,没有一丝温度,“你相信谁是你的自由。”她继续拖地,水桶被撞得哐当一声响。 都煦心里咯噔一下,没有再试图说话。她默默地拿起另一块抹布,开始擦拭旁边的书架底部。 两人各自占据图书馆一角,缄默地劳作着,中间隔着无形的、冰冷的空气。 脱轨(六) 翌日。 早读课开始前,楚望舒听着MP3,无视周边的闲言碎语走到自己的座位旁时,脚步忽然顿住。 桌面上,静静地立着一个裹着厚厚棉布的玻璃奶瓶。瓶身温热,显然刚被小心地暖过。瓶底下压着一张折迭整齐的小纸条。 她迟疑了一下,转头瞥了一眼都煦,对方正趴在桌上补觉,最后还是拿起纸条展开。上面是一段清秀工整的字迹: 【致望舒:实在抱歉。作为被委派来照顾你的人,我没有尽职尽责,让你刚来不久就一个人承受了这种被所有人质疑的巨大痛苦。牛奶是热的,希望你可以暖和一点。图书馆打扫,我们一起做吧。——都煦】 望舒捏着那张小小的纸条,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纹理和残留的温热。她久久地看着那几行字,向来紧抿住的唇角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 她拿起温热的奶瓶,拧开木塞子,小小地呷了一口。带着淡淡甜香的牛奶滑过喉咙,不仅驱散了清晨的微寒,还冲淡了昨日郁结在心里的埋怨。 心绪微微触动。她打开自己的早餐盒,从里面拾起一个壳完好的煮蛋,用一支紫色的荧光笔在上面画了个鬼脸+“笨蛋!”后,无声地递到了都煦的桌上。 都煦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本来就是因为害羞而假寐,这下,她不仅得到了望舒的原谅,还得到了一份特别的回礼,不禁红了脸。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 与此同时,镇上宾馆的一间房里,俩女人打得火热,皆是全身赤裸,似乎昨晚刚经过一场酣战。 “烟掐了,”一个披好浴袍率先下床,准备去洗漱的气质女人冷冷地对倚靠在床头上点烟的说,打破了早晨的寂静,“一清早就抽,臭死了。” “李老师,你最近火气怎么这么大,吃炸药了吧?” 床上的女人并不理会,依旧我行我素。她低头深深吸了一口,待烟雾从鼻子里散出后,挑眉打趣道:“还是昨晚的你可爱,吵着嚷着非要要我,跟个孩子似的。” 李文溪听得又羞又恼。她没忍住脾气转身杀将回对方跟前,狠狠地掐住她的脖颈,咬牙切齿:“胡玥,我警告你别来惹我。明知道这两天我心情不好,再继续这么厚着脸皮挑衅我,我们就断了。” 这个名叫胡玥的女人看起来同样三十出头,橘色的头发卷卷地恰好落在肩头,有一张很邪气的脸,吊梢眼直斜入鬓角里去;小麦色的皮肤,但手臂内侧和胸部那些晒不到太阳的地方都非常白皙,显得健气十足。 “别、别,我就开个玩笑而已嘛,文溪你别生气,我要断气了,”闻言李文溪方才撒手。胡玥咳嗽不断,皱着眉摆手讪笑着,“‘她’回来了,你就这么怕?当初,你可不是这样的阿。”她神秘地眯眯眼,似乎同样知道些什么,接着吞云吐雾。 “我要有当初的傲气我就不回来了。”李文溪坐到床沿,翘起二郎腿摆弄自己的耳坠。翡翠的,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东西了,她念旧,还是接着戴。 胡玥斜睨着李文溪纤瘦的背影,透着一股淡淡的忧伤。她的头发梳成侧低马尾,露出一截白皙而纤细的脖颈,让胡玥没忍住倾身去舔咬,另一只空出的手去揽住文溪的腰肢,有向上揉胸的冲动,但被对方遏止了,“我还有课呢,没空陪你闹。” “哼,也是,谁不知道我们李老师如今在学校里多威风呢,随便勾勾手指,就有无数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屁颠屁颠跟上来——你在学校那档事情,学生不说,老师不顾,以为就没人晓得呀?” 胡玥知趣地退回去,顺带抖了抖烟灰,嘴巴还没停,“可惜啊,我这么一个多少年的老同学了,一点光没拂到不说,反而落魄了,成了条人人喊打,而且还要吃李老师救济才能活下去的丧家犬,说不定哪天没用了就要给扔喽。” “…够了。”李文溪头疼地抚了抚太阳穴,随后在床上朝胡玥的位置爬过去,闭眼吻了吻她的脸颊和嘴唇,“胡玥,我不会丢下你的,也不会忘记你于我付出的一切。你知道我不是这种人。我约你来,也不是为了跟你吵架的。” 吻毕,她双手捧住胡玥的双颊,泪眼汪汪地注视着对方,语气恳切:“我的麻烦,又来了。” “你会为我解决的吧?” —— 日子水一样缓缓地流逝着。 李文溪与楚望舒之间,经过那天之后没有再剑拔弩张,维持起了一种微妙的相敬如宾。 李文溪依旧是那个光鲜亮丽的李老师,只是投向都煦的目光,多了一些晦涩的焦灼;而楚望舒,则用她特有的疏离,筑起一道无形的墙,将都煦之外的所有人都排除在外。 都煦即便没有被排除,也只是在墙内,仅此而已。她看出楚望舒是个心防森严的家伙,现今自己不过拿到了通行证,如果想要走得更近,只有等、等时机到来的那天。 她有一种绝对的预感,了解楚望舒,就是了解那晚和她缠绵的女鬼的钥匙;此外,讨好对方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她的确对这个镇外的女孩很感兴趣。 漂亮是一方面,最吸引她的,还是那太多太多自己所预料不到的见识和财富。如果可以,楚望舒会是她除学习外,另一张离开这里的车票。 虽然很贪心,但都煦实在没有办法割舍,割舍望舒这么一块落在石头碓上的金子,她太耀眼了。 因此,都煦是对望舒百依百顺的,再加上生来那么一副清纯无害的模样,于是在望舒心目中,就像她误入女校这么一片密林后,意外俘获的一头纯洁、乖训的雏麂,令她很欢喜。 两人就这样在学校里成了做什么都要一起的伙伴,只是偶尔楚望舒会突然消失,再装作若无其事地回来,都煦很知趣地从未问过。 她们独处的时间很多,唯独在放学后的图书馆里,气氛是最特殊的。起初她们闲下来只是一起照常谈论书本、音乐和窗外一成不变的灰暗天空。 只是,那一晚的无可预知的春雨再度袭来后… 脱轨(七)(H) 春天总是阴晴不定的。 即便有了几日的阳光明媚,到了这天晚上,待都煦和楚望舒清扫图书馆的例行公事完毕,即将离到校门之际,天空又毫无征兆地下起愈演愈烈的雨。 她们两人相伴着狼狈退回空旷的图书馆内时,西装式的校服外套连着单薄的衬衫早已浸透大半,紧贴在汗津津的皮肤上,黏腻无比,说不出的难受。 不约而同脱下了湿沉沉的皮鞋、腿袜和外套,将领结解下一齐置于地板,再敞开衣领,累赘卸空,舒适了不少。 但待两人疾驰的喘息渐缓,冷意便像蛇一样顺着她们裸露的腿根向上缠爬到背脊,鸡皮疙瘩阵阵地冒起。 两人不自觉地靠拢,缩在门廊下灯光昏黄的一隅。 馆内此刻更显幽深阒静,雨水敲打高窗玻璃的噼啪声,单调而巨大,在四壁间回荡;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受潮的霉味、雨水混着泥土清冽的腥气,以及她们身上蒸腾出的、带着体温的湿暖气息。 都煦双手抱膝而坐着,镜片蒙上一层没来得及擦掉的薄水雾,让她偷瞥对面的楚望舒的眼神很朦胧。 她倚靠着书架,微微低头在包里翻找东西。雨水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几缕湿漉漉地贴在光洁的额角和瓷白的脸颊上。 闪亮的水珠沿着她柔而有力的下颌线滑落着滴,滴到脖颈、锁骨上,视线不受控再向下,便是几乎透明的衣料勾勒出的一副年轻、纤瘦、白皙而诱人的肉体。粉色的胸衣更是扎眼得移不开。 那么一颗属于青春期的敏感的心脏,在都煦的胸腔里像被惊动的幼鸟,扑通个不停。脸颊、身躯不受控制地发烫,可明明四肢还是冰冷的。 楚望舒苦苦寻找的还是那枚MP3。但她还没来得及摆弄,就被都煦的注视烫得侧过头去。那双珀色的眼眸在湿发后显得格外深邃,黑曜石似的,透着一点潋滟水光,很好奇地。 四目交错的瞬间,空气仿佛凝滞了,唯某种滚烫的东西在无声流淌,而且变得愈发焦灼。 都煦乱了心神,为了掩饰这种异样,她转过脸去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故作轻松地开口,清亮的嗓音在空旷的境地中带有显然的微颤:“望舒….在我们学校的春天,有个…很特别的‘现象’。你知道是什么吗…?” 楚望舒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就是…除了毕业班,每年春天,大家好像都会得一种‘春瘟’。并非是生病,而是…” 她顿了顿,斟酌着词句,“女孩子们…会找一个志趣相投的伴儿,特别要好,像…像谈恋爱那样。一起吃饭、自习、散步…比任何人都很亲密,整日形影不离的,”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然后…夏天一到,就结束了。经历过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像…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望舒的神情微微一滞。 她想起刚转来时观察到的景象:很多的、不同的一对女孩子,在走廊角落里依偎着低语、在食堂里亲昵地互相喂食、在操场边树荫下悄悄紧握的手…… 本以为那是少女间因爱的躁动而真情流露的瞬息,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笨拙和纯粹。此刻她却听到都煦用“春瘟”,这样随意的、甚至带着点轻佻的词语描述,心头莫名地涌上一股复杂的滋味。 她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放任瞳孔深处掠过晦涩的情感。 “那你呢?” 清洌如山泉般的声音泠泠淌过,是望舒在询问她,目光锐利地锁住都煦躲闪的眼睛,“你找到‘那个人’了吗?” 都煦的心猛地一跳,像被那目光烫到。她用力摇头,湿漉漉的短头发被甩出细小的水珠,宛同一只乖巧的小兽,“没有。” 随即,她抬起眼,热切的视线透过雾蒙蒙的玻璃片,直直地迎上望舒的脸:“你呢?” 沉默再次蔓延,只有雨声喧嚣。 冰冷的湿衣紧贴着皮肤,寒意随时间拉长而更深,然两人靠得如此之近,彼此的体温就这样微弱地传递着,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跳加速的暖源。 都煦几乎能闻到望舒发梢上雨水的气息,掺杂着她身上的一种混着香甜水果和微微汗迹的淡香。 鬼使神差地,都煦抬起头,迎上望舒深不见底的目光,“那…那你觉得…我怎么样?”她的心就要从嗓子眼里飞出来。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话。望舒瞳孔微颤一阵,没有回答,而是静默地端详起她。 都煦的脸颊被湿气和紧张蒸得绯红,黑框眼镜后的眼睛睁得很大,像受惊的小鹿,却又固执地、带着微弱的希冀死死望着她。 这种近乎莽撞的坦诚,太少见了,尤其是在这座闭塞的小镇里。或许,不知者无畏罢。她忽然觉得对方很像自己。 就在都煦要承受不住这无声的压力,想要垂下眼睑的瞬间—— 望舒动了。 她只是微微倾身,彻底拉近了那本就微乎其微的距离,用一只手倏地扣住了都煦的手腕。力道不重,带着不容置疑;另一只则抚上都煦的后颈,这样凉的指尖,颇有种熟稔的感觉,不由激起都煦一阵细微的战栗。 下一刻,一张微凉的、湿润的、柔软的唇瓣便覆在了都煦翕动的唇上。 都煦的大脑“嗡”地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所有思考、所有顾虑和所有现实,都在这一触之下轰然瓦解。 她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唇上那陌生而真实的触感,冰凉中带了引燃一切的热气。 望舒的吻带着一种生涩的探索,像蜻蜓点水。这是她的初吻。 当她羞怯地想要撤离开,就被都煦强勾住脖子很汹涌地回吻住,舌头在她的唇上逗留,最后游进唇齿间,让她整个身体不住地往对方的方向倒着。 都煦的手臂收紧,将她更紧地箍向自己湿透的怀抱,能感受到对方肌肤的温热和脊背绷紧的线条。 她们生涩地吮吸、啃噬,仿佛要将对方的气息和温度彻底掠夺、融合。牙齿偶尔磕碰到,带来的细微的痛楚,却更激起了心底深处更狂野的欲求。 一吻毕,都煦松开了望舒,在原地大口地喘着粗气。望舒则意犹未尽地跪坐在她身边,腿边是落下的MP3,彼时正播放着Blur的《To The End》。往日里最宝贵的东西,却在这时失去了所有吸引力。 她的注意力无可抗拒地全集中在了都煦上。她抬手,把都煦的眼镜取下后,过长的刘海也掀起来,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比她预想中的更漂亮。 尤其是那双硕大的桃花眼,在没有遮罩的情况下,显得更为清亮和迷人,此刻泛着浅绛,湿漉漉地,活像是一只乞怜的小动物。 都煦被盯得浑身的热感更上一层楼。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再回避对方的视线,而且用脸去蹭望舒的手,让她心里痒痒的。 “你想看看吗…?”都煦忽然轻轻地开口,手落在胸前的位置,“虽然很小…” 望舒被她的举动吓得怔住,呼吸不由一滞。她收回手,害羞地撇头,“…再脱一些…你会更冷的。” “没关系…没关系。我想要…想要你看看。”说着,她开始解为数不多的几颗衬衫扣子。 望舒没有回答,但身体已经出卖了她,正不自觉地就用余光去瞥。 都煦敏锐地觉到,心里的窃喜咕噜咕噜冒泡。于是等到脱内衣的那步时,她去拉望舒的手,“帮帮我吧…?纽扣在背后,我摸不到。” 闻言,望舒听话地把手伸到了她的背后。扣子被悉数撤下,但汗和雨水还是让胸罩黏在身上。她本想去拿下,手还是顿住了。 都煦再度按住望舒的手,完成她半截的心愿。 下一秒,白花花、湿滑滑的肌肤便彻底裸露在望舒的眼前,特是那对似乎发育未完的小巧的乳房,乳头有点内陷,一副亟待着有人来怜爱的模样。 就在这一刻,望舒清晰地感到,自己心底的某个昔日里未尝被谁触动的角落,却于此被轻易地攻陷了。 脱轨(八)(H) “…好可爱。” 望舒不由自主地喟叹道,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声音微颤。 “那…那你想摸摸看吗?” “…你愿意的话。我想。” 话音未落,她的双手已经先意识一步行动,略显笨拙地托起了那对幼小而柔软、温热的鸟儿,手指不停地在鸟喙上打旋,接着又用指腹去揉捏、按压,为了唤醒它似乎废了许多功夫。 “…嗯…好痒…”都煦闭闭眼,忍不住被敏感地带给予的酥麻刺激得叫出声来,“…不行的话,你可以、可以…吸,或者咬…用嘴巴。”语毕,她羞得把头埋进望舒的颈窝里去。一阵混合的迷情的香味直冲鼻尖。 望舒一得到准许,果真就趴着凑过脑袋到她的胸前,方才迟疑了一下,就好奇地伸出舌头去舔舐起来,然后吮吸、轻咬,忘了情,渐入佳境。 不小心咬得狠了,都煦会轻呼一声,然后掐紧她的后背上的衣服,有时候也连着肉一起。她没喊痛,反而觉得有股酥酥麻麻的劲从脑子里直延到四肢百骸,尤其是下腹的某个部位,很不舒服。 手则从都煦的肩头慢慢落在腰和小腹上,无意识地抚动着,心想怎会有如此细瘦而软滑的身子,同摸自己的感觉一点也不一样。 也许,这正是只有女孩子才能带来的乐趣。她恐怕要陷进去出不来了。 正当望舒沉浸在这种探索另一具她所熟悉又陌生的少女的身体的乐趣中时,都煦再度开口了,“望舒…我可以…也看看你吗?” “阿…”望舒紧张得倒吸一口冷气,“可以…”于是收回手,慌忙地解自己的纽扣。 在此期间,都煦没有闲着,她掀起对方的裙摆,随即看见一条同样是粉色的内裤,早已湿透了的,但被主人置若罔闻。 “…望舒,怎么会这么湿呢?只是碰了我的胸而已吧…?”都煦微微眯眼,故作天真地问着,手却早已放了上去,吓得望舒僵住身,立马握住了她的手腕。 “…都煦…不…不行…!”望舒口齿不清地抗拒着,又羞又恼的一副样子,长得本来就楚楚,这下让人只想无视所有地欺负她。 “我们都是女孩子,你有的我也有,看看也没什么,不是么…?况且,我也给你看了我呀,大不了等下我给你看我的…这里。” “这…这能一样么…” “有什么不一样…?”都煦摸着对方松懈下来的契机,一股脑地就撒开了抑制住她的手,又因为对方转为欲拒还迎,很轻松地就褪下那条内裤。 很奇怪的,望舒的性器和她略有不同,因为非常光滑、柔嫩…没有一点耻毛。此刻唇瓣一张一收着,汩汩地滴淌粘稠的液体,蒸腾出一种隐秘的、使人迷恋的香气。 都煦禁不住诱惑用手指去触摸,那温热的液体便轻易地粘在手上。她看了看自己湿哒哒的指尖,试着舔了舔。自己的心跳仿佛也因此而停住了一刹。 此情此景,充斥着无尽的、浓郁的和禁忌的情欲之色,哪是望舒这位才逃出深闺不久的大小姐见识过的。实在是不知道了该露出怎样的表情了,她就抬手捂住脸,不敢再去看对方,“好…好害羞……” “你做过吗?”都煦试探着问她。 “没…没有。” “我可以吗?” 又是这句话。乍一听起来是充满询问和礼貌的态度,其实不然,从都煦的口里冒出来带了不容拒绝的霸道。 这下,像是预知了望舒的想法一般,都煦莞尔一笑,示意她靠着书架站起来,拉住裙子,自己则跪坐在她的腿间,扒开肉褶,去亲吻、去深入那暂且无人探寻的花心。 “啊…好奇怪…嗯…真的…”望舒不住地呻吟着,低头俯视着正用舌头灵巧地滑过阴蒂进入阴道的都煦,腰痉挛不断,身子骨则不断发热发软,“感觉自己变得好奇怪…是对的吗…嗯…都煦…” “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不觉得吗?而且,你快乐的话…我也快乐。”都煦断断续续地说着,大抵感到自己的下体也湿得不行了,忽然就一发狠,让望舒快要站不稳而瘫下来,所以抓住了都煦的头发。 “你…你怎么这么懂…” “…猜猜看…?” 望舒不假思索地回答,“自慰…?” “嗯……”都煦暧昧不清地应声,近乎贪婪地摄取着对方的淫液,这股热气就要把她吞噬。 “等…!等一下,都煦…我好像感觉什么要出来了…” 望舒双腿向内持续夹紧,她想要推开都煦,可都煦怎样都纹丝不动,故而只能使劲了力气拽紧她的头发向自己的腿心贴住,如同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果然,只等自己的下体如开闸的堤坝一般将一股涛涛的洪流倾斜而出,她瞬间失去了所有定力,顺着书架下滑,软倒在被她喷了满嘴满脸的都煦怀里。 原来,被别人做和自己做的感觉,真的是不一样的。都煦心里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而都煦这不动声色地回味着的样子,在心里有愧的望舒看来却不同了。她几乎是顷刻间就清醒过来,捧住对方的脸,着急地说,“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都煦很是温驯地去蹭她的手心,“你帮我来做吧?我也想像你这样…下面,忍受不住了…”说着脱掉自己的内裤,既羞耻又兴奋地打开自己的腿间,将她的私处大胆地展露出来。 “想要…想要你…望舒…” “把我怎样都好…求你了…” 就此,两具青春的肉体再无顾虑地只顾撞在一起,肆意激发出一种强烈的、难以压抑的来自深处的火热,似乎足以将一切焚毁,包括这个电闪雷鸣的雨夜。 窗外,雨势更大了,不知在何时渐渐演变为一种诡异的低泣。 陈旧的小屋里,那抹纯白的魅影执着地踏过都煦昔日的足迹后,静默地伫立在角落里,呜呜咽咽。 脱轨(九)(H) 都煦到家的时候将近午夜。 暴雨尚未停息,她连怎么回来的都有些迷惑,记忆顽固地盘踞在不久前与望舒的缠绵悱恻中,身体敏感得厉害,仿佛对方的手指仍在她的体内流连,小腹一阵阵酸软紧缩。 她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令人面红耳赤的幻觉,却只是让那感觉更加清晰。上一次做得这么尽性还是不久前和家里的那只女鬼。虽然那也是自己的初夜。 如此胡思乱想着,脱掉鞋放下书包,拉了无数次电灯的开关绳都没有亮起后,她任命地摸索着向里走去,欲要拿换洗衣服去洗澡。 就在她快要摸到衣柜把手时—— “喀嚓——!” 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在远边劈下,撕裂窗外的夜幕,瞬间点亮了整个逼仄的房间。强光所及之处,连角落里的景象都纤毫毕现。 闪电的光芒只持续了一瞬,房间旋即又被更深的黑暗淹没。但那一瞥,已足够让都煦魂飞魄散。 她终于注意到了角落里那正死死地凝视着自己的鬼影。吓得往后连退了好几步,最后脚一滑瘫坐在地上。 “你…你回来了?” 都煦斟酌着向那开口,只一秒的功夫,一股刺骨的阴风扑到都煦面前,随后女鬼便闪身到了她的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黑暗里充斥着“咿咿呀呀”的声音,不成语调,而充满了尖利刺耳的怨愤。不像是从喉咙发出,更像是某种凄厉的意念直接刺入脑海,让都煦头痛欲裂。 她一个字也听不懂,单看出她的情绪非常激动,也不敢多说什么,怕加深这份盛怒。 嗡——嗡—— 整个房间突然开始剧烈地震颤。墙壁簌簌落下灰尘,桌上的搪瓷杯疯狂地跳动,发出刺耳的碰撞声;书架上的书本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连头顶那盏失灵的白炽灯都燃烧了起来,直到玻璃灯罩被烧裂破碎。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挤压、扭曲,正不停地发出低沉的呜咽。末了,天边又一阵的电闪雷鸣,整个景象瘆人到背后冷汗涔涔。 都煦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牙齿咯咯作响。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也许是因为都煦的沉默和恐惧太过明显,也许是因为发泄了一通却得不到回应,那“咿咿呀呀”的尖啸声陡然拔高,变得更加刺耳绝望。 紧接着,女鬼便瞪大了那双漆黑的眸子,蹲下身来,凶猛地把住不知所措的都煦的双臂,力气大到尖锐的指甲陷进了都煦的肉里,却只管推动着。 “砰!” 一声闷响。 撞响在冷硬的墙面上,都煦的眼镜又飞走了,而且因为力度太大被摔出裂痕。她只觉得后背传来一阵难耐的剧痛,脊椎骨仿佛都要碎裂开来,于是忍不住痛呼出声,眼泪顷刻溢出眼眶。 就这样她被女鬼死死地按在了墙上,动弹不得。这还没完。还没等都煦从撞击的眩晕中缓过神,一双冰冷的手已然扼上了她的脖颈。 十指收紧,氧气瞬间被剥夺,窒息感像潮水般淹没上来。都煦徒劳地挣扎着,双手拼命去掰那铁钳般的深嵌入肌肤的手指,双腿无力地蹬踹,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地抽离。 这是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而且莫名其妙地,连死因是什么都不知道。她要是真死了,恐怕要成冤魂。 发现人快没了生命体征,女鬼才撒了手。 “咳咳…!” 再度能够轻易地吸入生命的空气后,都煦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然而,还没等她喘匀这口气,女鬼就又开始了对她的折磨。 “嗯…呃…好痛…不要…” 不再是掐扼,而是啃咬,带着一种泄愤般的凶狠,落在她的脖颈、肩头、锁骨…所过之处皆留下阵阵刺痛和冰冷的湿意,像被毒蛇反复噬咬。 她的衣服被扒得散落一地,整个人光秃秃地跪坐在湿衣服堆里,看起来非常无助,而且脸红耳热,不停地喘息着,抖得直筛糠。 “不要…不要再咬我了…对不起…我错了…你饶了我吧…”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其实心底里的想法在慢慢改变。 明明是很痛苦的事情,不知为何女鬼越要对她这样做,她就越发不怕痛,反而转换成一种奇怪的乐趣。 她下体的那干涸的淫穴,此刻又一言不发地发起了大水,沿着大腿根往外流散。 女鬼痴痴地盯住她裸体上遍布的吻痕,怒气再一次涌上来。她发了疯似的用自己的咬痕覆盖那些地方,如同野兽本能地驱逐自己领地的入侵者。 直到都煦温热的淫水滴到女鬼的身上,才稍微回过神来。原来自己的惩罚对她算不上惩罚,反而让她更兴奋了。 都煦懒懒地掀起眼皮去查看怔愣住的女鬼,然后再也无所畏惧地揽住她的脖子,凑到耳边低语,顺手抚弄起她的长而微卷的黑发,“…继续…好不好…?我错了…你把我怎么都可以…只要,你开心的话…”如此轻佻地,连女鬼被成功地撩拨到了。 女鬼吮吸着都煦陷进去的乳头,等它挺立出来后,继续发狠地舔咬着,一手又捏又按又扭地玩弄着空余的乳肉;另一手摸到了都煦淫绯的性器上,湿哒哒地很轻易就进去了。 “啪——” 屁股的软肉被用力扇打的声音响彻周遭,如同雷响。都煦瞳孔不住地放大,被打得心跳一滞,喉咙的呻吟倏地变得惊叫,“阿…!” 阴道极致收缩着,比之前任何的一次都咬得更用力,一旦钻入就仿佛再也无法出逃那般,无人生还;放松时,更多的水溢出来,弄得女鬼的手心手背没一处干燥的,湿黏得就像整个浸入了胶水中。 似乎找到了更有意思的玩法。女鬼匍匐在都煦的腿间,饥渴难耐地舔舐着年轻少女那柔软、潮湿的私处,两只手则紧紧攥握着少女的臀肉向上带起,时不时就要拍打几下。 都煦因此而潮吹了几次后,意外开窍的女鬼又换了其它的游戏—— 比如背对都煦,扯着她的头发用手指后入侵犯,在她的一片“不要”声中持续拍她的屁股,直拍出几重深陷的红色掌痕印;等都煦快高潮又寸止不动了,让她想继续舒服就憋住,期间又不断挑衅地扇拍她的阴户;骑在都煦的脸上让其在窒息中舔弄自己的性器,最后果然喷了她一脸,直呛进鼻子和喉咙里去… 到最后,黎明渐起时,都煦已经被玩得彻底失去了意识,像初夜一样沉沉地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脱轨(十) 都煦这么一个羸弱的孩子,身体从不是铁打的。淋雨、惊吓、再加上那场非人的折磨,终于是把她彻底撂倒了。 她哑着嗓子,以淋雨生病为主由请上了一整天的假,便继续睡下了。昏昏沉沉地被饿醒时,已经过了中午。 摸向床头柜,想找眼镜戴上——盒子里,空的。这才想起,昨晚眼镜摔裂了,大概还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算了,其实也不是很饿。她艰难地翻了个身,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被子里,意识很快又沉入黑暗。 再一次被吵醒不再是闹钟,而是储物柜上那台红色座机电话的突兀执拗的铃声。 都煦挣扎着起身,摸着黑扶着墙壁,摸索地抓起听筒,倚靠在墙上。 “喂?”虚弱得像蚊子哼哼。 “都煦?”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点紧张,清冽干净,是楚望舒。“你…还好吗?今天快一整天没见到你了。” 听见这番意料之外的嘘寒问暖,都煦混沌的思绪清醒了不少,头的眩晕以及身体的酸痛似乎也缓解了一点点。 “望舒…”都煦带着浓重鼻音缓缓开口,“我…发烧了,所以请了一天假。” “发烧?严重吗?吃药了吗?”望舒明显急了,“昨天分开的时候还好好的…淋雨着凉了?还是…”她顿了一下,没往下说。 “可能…都有吧。”都煦含糊地应着,心里却像被什么轻轻熨过,暖了不少。望舒的关心是实实在在的,和昨晚那个尽情发泄、不管不顾的女鬼截然不同。 ——她们,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这个认知在都煦病痛的混沌中异常清晰。 明明又长得那么像。到底是什么关系?姐妹?母女?某种转世?都煦想得头更痛了,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找不到线头。 “你现在一个人在家?”望舒追问。 “嗯。” “我…”望舒停顿了几秒,似乎在犹豫,然后下定决心,“我等会翘掉晚自习去看你。你需要人照顾。” 都煦的心猛地一跳,提高嗓门,几乎是脱口而出:“别!别来!”引来一阵剧烈咳嗽。 电话那头沉默了。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都煦赶紧找补道:“我…我没事,就是躺躺就好。家里…太乱了,地方又小,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而且,你晚自习…别耽误了。我…我晚上能去上晚自习。”她语速很快,生怕望舒坚持。 她怕。怕那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女鬼看到望舒,会再次发狂,后果不堪设想;也怕望舒看到自己这个简陋、破旧、散发着霉味的“家”。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在富裕的望舒面前显得格外脆弱。 电话那头沉默的时间更长了,她几乎能想象出望舒蹙眉思索的愁眉苦脸的样子。 “…好吧。”望舒有些无奈,但终究没再坚持,“那你好好休息。晚上要是能来,我在教室等你。” 挂了电话,都煦握着听筒发了好一会儿呆,就像听筒里残留的漫长忙音带着望舒的温度。 她长长地、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 晚自习的铃声敲响时,都煦踩着点走进了教室。 她洗了把冷水脸就赶快来了。烧退了些,但头重脚轻,走快了摇摇晃晃的,只能慢慢地走。 身影出现在门口,立刻引来几道目光。 楚望舒几乎是立刻就抬起了头。看到都煦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她原本平静的眉头瞬间拧紧了。 都煦走到座位坐下,动作比平时迟缓僵硬许多。她看起来异常憔悴,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整个人都笼罩在倦怠的阴影里。 “你…”望舒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难以置信,“你怎么…弄成这样子?眼镜呢?” “不小心摔坏了。”都煦避开她的视线,嗓子依旧沙哑。她从书包里摸索出课本,“没事,度数不高,还能看清。”说着眯眼试看前方,黑板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不过还能勉强辨认。 望舒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看得久了,让都煦有些坐立不安。 望舒最后用今天都煦缺课的事情打破沉寂,“今天上课为你记的笔记,还你。好好看看,小班长。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直接问我就好。” “阿…真是谢谢你了,望舒。”都煦有些惊讶地接过自己的教材,没想到望舒会为自己做到这步。心里暖暖地,禁不住笑起来。 稍微有了些余裕开玩笑了,“不过…‘小班长’是什么称呼阿?” “你可不就是‘小’班长吗?嗯?”望舒看她状态好了些,便跟她一起说笑起来。她故作刻薄地说着,眼神还不忘上上下下把都煦看了个遍。 “你什么表情阿。想什么呢?人家说的是身高。” 注意到都煦里面今天罕见地没有穿衬衫,而是高领毛衣,领口在她的动作中微微滑下。 视线定在那里,望舒的瞳孔不由猛地一缩——是深紫色的淤痕,厚重地刺在了都煦那截本该白皙的脖子上。 “都煦!” 楚望舒焦急地抓住都煦放在桌下的手腕,力道很大,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颤抖着。她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关切,而是震惊和恐慌,“你脖子上…那是什么?!” 都煦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和眼神吓住了,手腕被捏得生疼。她下意识地想缩脖子,或者说把领子拉高,但望舒的视线却像钉子一样死死地钉在了那里。 “没…没什么…”都煦慌乱地想挣脱。 “什么叫没什么?!”望舒拔高了一点音高,意识到周围有同学看过来,又立刻压下去,但语气里的严肃丝毫未减,“那是掐痕!谁干的?!你在家摔跤能摔出这个?!” 都煦的心脏狂跳起来,脸颊因为病气和窘迫而发烫。教室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一个别的念头冒了出来。 “望舒…”她反手轻轻握住望舒抓着她手腕的手,带着恳求,“…晚上…能去你家借住一晚吗?就一晚。我…我慢慢告诉你。”低得几乎只剩气音。 楚望舒愣住了,显然没料到她会提出这个请求。但看着都煦如同可怜无助的小兽般的模样,眼中满含深切的恐惧和祈求,心头的疑虑顿时被更大的担忧覆盖了,独剩下一种强烈的保护欲。 “好。”她握紧了都煦冰凉的手,眼神坚定,“放学跟我走。” 脱轨(十一) 下课铃响,都煦亦步亦趋地跟着望舒走出校门。人影幢幢中,就像两个普通得不起眼的女孩子。 “这边。”望舒带着她闯出人流,走向校门正对着的马路。 都煦尚且有些茫然。然后,她就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正静静地蛰伏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车身线条流畅,被洗护得锃亮,与周围破旧的三轮车、自行车格格不入。 一个穿着深色便服、低眉顺眼的看起来像是司机的女人早已站在车旁,看到望舒,微微躬身拉开了后座车门。 她看着这辆光可鉴人的车,又看看身边神情自然的望舒,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差距感无措地锢住她的脚步。她早该想到的,从望舒的谈吐、见识、衣着…只是没想到,差距会如此具象化,像一道刺目的鸿沟横亘在眼前。 “上车吧。”望舒轻声说,察觉到她的僵硬,轻轻推了推她的背。 都煦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坐了进去。车内空间宽敞,座椅柔软,弥漫着一种皮革和淡淡香氛混合的气息。 她局促地坐着,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眼睛盯着自己的皮鞋尖,不敢乱看。 车子平稳启动,驶离了喧闹的镇中心,向着小镇边缘的方向开去。窗外灯火渐渐阑珊,夜色越来越浓。 “我…会不会太打扰了?”都煦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树影,终于忍不住。心里的不安像藤蔓一样疯长。 她要去的楚望舒的家,一个拥有专车接送的家…那会是什么样子?而自己的这副行头,和这个破旧的背包… “别瞎想。”望舒的手覆上她放在膝盖上、紧张得攥成拳的手,掌心温热而有力,“家里平时就我和几个帮忙的阿姨在,很安静。你就当是自己家,好好休息。”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安抚,“没人会嫌弃你。是我邀请你去的。” 都煦紧绷的神经被望舒掌心的温度熨平了一些,但那份沉重的不安感并未完全消散。她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任由望舒握着她的手。 车子开了不短的时间,驶离了平坦的公路,开始沿着一条坡度平缓、旁道林木愈发蓊郁的盘山道向上行驶。空气似乎也变得更加冷冽湿润,携着厚重山雾绕上眼前。 终于,在一扇巨大的黑沉沉的雕花铁门前,轿车缓步慢下。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驶入,沿着一条笔直的林荫道继续前行。 都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车窗外的景象吸引。 林荫道的尽头,一片豁然开朗的空地中央,矗立着一座硕大无朋、轮廓分明的巨型建筑。 她看出那是一座旧式的庄园,精致得同书中插图无异。 深灰色的石墙在夜色中显得典雅缄默,爬满了深绿枯黄的藤蔓。建筑主体是几层楼高,有着陡峭的坡屋顶和许多高耸的、形状各异的窗户,大部分都黑着的洋楼。 建筑向两侧延伸出漫长的翼楼,围合出一个巨大的、在夜色中显得幽深空寂的前庭。几盏昏黄的老式壁灯嵌在石墙上,勉强勾勒出建筑的轮廓,投下长长的、摇曳的影子,反而更添几分阴森古老的气息。 整座庄园像一头沉睡在浓林山麓的西方巨兽,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威严和挥之不去的陈旧感,与周围的山林夜雾几乎融为一体。 都煦屏住了呼吸,瞳孔不由放大。即使视线模糊,也足以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令人窒息的宏伟和压迫感。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房子。这较她想象中的“家”,以及她那个可怜的小格子间,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这是你家?”带着疲于修饰的震悚和畏缩。 “嗯。”望舒平静地点点头,似乎习以为常。但都煦能感觉到她握着自己的手微微收紧了些,“祖上留下的老房子,很有些年头了。听说是我老太爷那辈的事了。一个外国来的,好像惹了很大的麻烦,带着很多钱意外逃难到这里,爱上当地一个地主的女儿后,就在此处扎根了。后来…家族为了寻求更多的财富,慢慢开始往沿海大城市搬,这里就空置了,不过一直有派人来维护修缮。” “难怪你的头发看起来有点卷,而且有点黄…原来是这样。”都煦说着凑过去仔细打量望舒的容貌,确乎有那么一点的异色。 望舒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还是勉励一笑,然后推开她的脑袋,“都多少代了…如今家里只有少数人遗传了些特征。说起来好笑,在知晓这个故事前,我甚至以为我是得了什么病,才和别的孩子有点不一样;但现在,我也并不以此为荣…” “为什么?” “你猜猜?” 车子稳稳停在主楼前宽阔的石阶下。司机下车,为她们打开车门。 都煦懵懵懂懂地被望舒牵着下车。山间夜风最为料峭,吹拂着她滚烫的额头,却吹不散她心头的震撼和骤然升起的巨大疑惑。 百年祖宅?逃难来的外国富人祖辈?旧地主的女儿?不被楚望舒赞许的隐情? 望舒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使她的困惑更多了。唯一清楚的是难怪望舒的气质、见识都如此不同。 可望舒究竟是为何要放弃城里的花花世界,独身转学到这个闭塞的小镇女校? 而那座闹鬼的破旧小楼是在学校后门,而眼前这座宏伟悠久,且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气息的庄园,却反而很正常;或许也不正常,只是望舒没有告诉她而已,也或许是望舒压根没有发现不正常的地方。 都煦的目光扫过这座庞然大物,它身上的那些黑洞洞的窗户,像极了一只只窥伺的眼睛。一个念头狡蛇一样钻进她的脑海: 那个缠着她不肯放弃的怨女,那张和望舒极其相似的脸…她们之间,一定有某种深刻的、她尚未触及的关联。她们是两个不同的、联结的个体。 但为什么?为什么女鬼单在那栋破老楼飘荡,而不是在这座属于楚家的、历史悠久的祖宅附近? 事有蹊跷。巨大的蹊跷。 都煦的心脏在病体的虚弱和眼前的震撼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不过,她知道,她来对地方了。 脱轨(十二) 都煦跟着望舒迈进庄园大门,那股在外面感受到的阴冷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隐秘、强烈地浸上身来,直至冷汗涔涔。 这地方太静了,静得不像有人住,只有她们俩的脚步声在空旷得吓人的厅堂里孤单地回响。 她仍然好奇地用余光打量着这些晃眼的奢华装潢:天花板上垂下的巨大水晶吊灯,光线折射出冷净的光晕;锃亮得能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古朴庄重的木质和皮质家具…… 最引人瞩目的,是墙上挂着的无数副看不懂但肯定很贵的油画,其中最大的一副是家族合照,人虽多,却看起来非常沉闷、阴郁,没人露出笑脸;唯一一个稍微有些活力,但显然被旁边的贵妇人压抑着的,是都煦只一眼就看到了的年幼时的望舒。那时候她的头发还是浅金色。奇怪的是,这幅上了年纪的照里,并没有第二个同望舒长相酷似的女孩。 都煦心里一阵阵发毛。为什么没有?她绝对不相信这是巧合,世上不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难道是她们家在刻意隐瞒吗?但她现在暂且问不出口。 因为,几个穿着统一深色衣服的女仆,如同阴影一般在角落里移动,擦拭着本就一尘不染的家具,或端着东西无声地走过。她们的动作刻板,眼神空洞,直直地看着前方某个并不存在的点,对她们进来毫无反应,像上了发条的人偶。怪到都煦头皮发麻。 都煦忍不住挨近楚望舒,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你一个人住这儿……不害怕吗?” 楚望舒侧过脸看她,嘴角习惯性地往上提了提,但那笑容有点飘,没什么分量。“怕什么?早习惯了。从小到大,不都是这么过的么?无非是换了个大点的笼子。”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都煦看着她故作轻松的样子,心不由得揪痛一下,一股说不清的难受堵在胸口。犹豫了一会,她还是没忍住,嘴唇几乎贴到楚望舒冰凉的耳廓,用气声飞快地说:“你不觉得…这里的人,还有这地方…都很诡异吗?” 楚望舒猛地停下脚步,身体瞬间绷紧了。 她转过头,冷不丁地直视住都煦,那双漂亮的杏仁眼里不再是平时惯有的慵懒或戏谑,而是混杂着惊愕、某种猝不及防的紧张,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亮光? 都煦被这眼神盯得呼吸一滞,下意识想后退。 但下一秒,望舒手指便突然用力地、紧紧地扣住了都煦的指缝,力道大得让她有点疼。 她的手心和都煦的一样,此刻也变得一片冰凉。望舒极快、极轻微地对都煦点了一下头,那动作小得几乎像是错觉。 然而都煦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她认出这是一种确认,一种无声的焦急回应。 紧接着,望舒像是突然按下了某个开关,脸上顿时换了一种客套又疏离的表情,声音也陡然拔高,恢复了平常那种带着点傲气的语调:“哦,对了,差点忘了说。我们家规矩多,地方也大,你第一次来,多担待点。”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都煦脚步不停,踏上了宽敞得能并排跑马的雕花楼梯,“特别是晚上,要是起夜想上厕所,”已经走上二楼铺着厚地毯的走廊,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幽深的尽头,那里有一扇和其他房门看起来并无二致的、紧闭着的深色木门,“千万注意点,走廊尽头那个房间,别不小心走错了。里面堆的都是些陈年旧物,灰大得很。” 她的语速很快,像是在背诵一段毫无意义的注意事项,眼神却飞快地在都煦脸上扫过,带着某种急切的提醒。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们已经停在了另一扇门前。 望舒迅速拧开门把手,几乎是推着都煦进了房间,然后“咔哒”一声反手关紧了门。背靠着门板,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来一点。 都煦站在房间里,脑子还有点懵,并不忘询问一句:“望舒,你怎么了?一下脸色这么差。” 望舒最后那段突兀又刻意的警告,还有那扇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走廊尽头的门,像根刺一样扎在她心里。这里头肯定有事。 她的疑惑很快被眼前的景象暂时冲淡了。这房间,和外面那个死气沉沉的世界截然不同。 墙上贴满了色彩鲜艳的海报,是些看起来很酷的乐队和歌星,床边斜靠着一把鲜红的电吉他,空气里有种淡淡的、好闻的香薰味,混合着颜料和纸张的气息。明亮、拥挤、充满了属于望舒的活气,和都煦自己那个狭小灰暗的住处天差地别。 “随便坐。”望舒的声音还有些不稳。 她没理会都煦的疑惑,随便敷衍了一下后,视线直落到都煦手臂和脖子上那些青紫交错的伤痕上。几步走过来,她不由分说地蹲下身,直接去掀开都煦的裙底。 当更多伤痕暴露在眼前时,望舒倒吸了一口凉气,手指有些发颤地轻轻碰了碰那些淤青,“怎么回事?” 都煦下意识地想把手缩回去,眼神躲闪。这么多年,她习惯了自己舔舐伤口,对别人的关心有种本能的抗拒和不安。 望舒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退缩。她没再追问,只是站起身,在房间里翻找起来,很快拎出一个白色的小医药箱。“上过药了?”她问,语气不容置疑。 “没事,习惯了。这点伤……”都煦试图轻描淡写。 “习惯了?” 楚望舒打断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火气,但更多的是压不住的疼惜。 她打开医药箱,拿出碘伏和棉签,动作有些粗鲁地拉过都煦的手臂,力道却在下手时变得异常轻柔。 冰冷的药水触碰到伤口,带来细微的刺痛,但望舒那样专注的神情,特意放轻的呼吸、微微蹙起的眉头,和指尖小心翼翼的动作,俨若一泉温暖的流水,一点点地渗进了都煦心里那块常年冰封的地带。 都煦痴痴地用目光描摹着着望舒低垂的眼睫,描摹她因专注而微微抿起的嘴唇,细细感受着那珍视的触碰,心脏不受控制地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一股热流直冲脸颊,烧得她耳根发烫、口干舌燥,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望舒…我心跳得好快,脸也好烫…我是不是…热病来了?”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傻气。 望舒涂药的手顿住了,抬眼看向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讶,似乎没料到都煦依然会这么直接,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张了张嘴,一时没说出话。 望舒这副难得怔愣的样子,惹得都煦心里余下的那点忐忑,忽地就被一种更强烈的冲动压了下去。 她往前凑近了一点,直视望舒躲闪的那双眼睛,眸光热亮得要把人烫出一个大洞,“不是热病…我觉得不是。”顿了顿,像是在确认着另一个词的重量,然后羞怯得垂眼了,双手捂在心脏的位置,紧紧攥住,“大概,是爱。爱在我心里翻滚、沸腾。” “这一切的根源,都是你的爱挑起的。” 房间里静得只剩下两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望舒呆呆地迎上都煦坦诚得近乎灼人的目光,那里面没有一丝杂质,只有纯粹的、滚烫的情感。她眼底最后一丝犹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混合着怜惜和决断的光芒。 “都煦,”望舒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那…我可以吻你吗?” 都煦没有任何迟疑,激动地笑起来,泛着点泪花,用力地点了点头。 望舒便倾身过来。她的吻很轻,带着试探,先是落在都煦的额头上,然后是紧闭的眼睛,接着是微微翕动的鼻尖,最后,是柔软的脸颊。 当她的唇终于要落到都煦的嘴上时,短暂的停顿仿佛被无限拉长。都煦等不及了,她微微仰起头,主动迎了上去,准确地捕捉到了那片微凉的柔软。 唇齿相触的瞬间,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四肢百骸。都煦笨拙却热烈地回应着,身体不由自主地贴近楚望舒,双手下意识地去摸索对方衣服的扣子,一种陌生的、强烈的渴望驱使着她想要更多,想要更紧密地感受对方的存在。 就在她的手指刚碰到望舒衣领边缘的纽扣时,望舒却猛地按住了她的手。她的动作很坚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态度。 她稍稍拉开了些距离,呼吸也有些急促,但眼神却异常清醒。她看着都煦,目光扫过她领口下隐约露出的更多伤痕,那些伤痕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都煦,”望舒低低地唤起都煦的名字,敲得她愣住片刻,“如果我的真心…真的能碰到你的这里,”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都煦的心口,“如果…你也愿意接受我这个人,那也请接受我的关心。” 眸光流转间,再次落到那些伤痕上,她看起来没有一丝情欲,唯有深沉的疼惜,“因为当我看见你伤痕累累的身体时,首先不是欲望被激发,而是感同身受般的痛楚。是这里,爱在让我发疼。” 她把手覆盖在都煦拉住自己衣领的手上,带着按向胸口,“告诉我,请你告诉我,你被伤害的真相。” 都煦被望舒如此诚挚的模样彻底打动了。长久以来积压的委屈、恐惧和孤独,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倾泻的出口。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积郁多年的沉重都吸进肺里,再用力呼出来。 “好,”都煦反手握住望舒的手,“我告诉你。” —— 无聊建了个蛐蛐交流群905830677,欢迎来找我玩哦?(′ε` ) 脱轨(十三) 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不仅驱散了山间的寒气,也烘得人心头发燥。 都煦和望舒并肩坐在厚厚的地毯上,背靠着宽大的床沿。果香四溢的房里还残留着碘伏微苦的气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局促感。 都煦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臂弯里,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射在对面墙上那张妖冶的红电吉他海报上,沉默像水一样漫上来,几乎要将两人淹没。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暗哑地开口,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颤抖:“望舒,我最近…撞见东西了。” 望舒立刻侧过头看她,眼神专注而凝重,没有打断。 “就是自从我不住校,搬到学校后面那栋旧楼自己住开始。”都煦的声音更低了,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夜里…就不太平了。你知道吗,我、我,我真的…撞鬼了…!” “不是一般的…是个怨气很重的女鬼。她、她长得,…跟你…”都煦猛地抬起头,用眸光描摹望舒的面庞,丝毫不差,眼睛里充满了真切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困惑,“跟你…非常非常像。我不骗你,真的。” 闻言,望舒的身体瞬间僵直了,目瞪口呆地,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她像被冻住一样,连呼吸都停滞了。 “可她不是来索命的,”都煦抖得厉害,语速加快,急于倾倒出积压的恐惧,“只是,她…她逼我做些很奇怪的事…我不敢,不敢拒绝她,只能…顺着她。” 她抱紧了自己的胳膊,指甲盖快要陷进皮肤里,身体很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可昨天我刚回去,不知道哪里惹到了她,她突然就…就发疯了!把我…就把我弄成这样…”她讷讷地带上了哭腔,一咬牙彻底脱下了那件毛衣,露出底下那些青紫交错的掐痕和咬痕的全面,触目惊心,“我真的…真的好怕…我怕死了…!” 大颗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砸在地毯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她的话半真半假——恐惧是真的、伤痕是真的、女鬼的暴怒,也是真的。但那份在孤独和奇异快感中滋生的、对女鬼的迷恋和甘之如饴,被她死死地压在了心底。 此刻,她只需要望舒看到她的恐惧和无助,这样就足够了。 望舒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整个人都懵住了。她一一扫过都煦身上的伤,脑中回荡着那“长得像自己”的女鬼的描述,一股深深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想过都煦的遭遇不寻常,但绝没想到竟是如此诡异骇人。一个酷似自己的女鬼!缠上了都煦!在学校后门那栋旧楼! “你…!”望舒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她下意识地伸手想碰碰都煦,指尖却在碰到那些伤痕前停住了,微微发着颤,“你…确定吗?她…她…”她甚至无法顺畅地问出“她真的像我吗?”这句话,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攫住了她。 “非常确定!”都煦用力点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望舒惨白的脸,那震惊到失语的样子,不像是装的。 她心里那点关于望舒是否知情的疑虑稍微动摇了一下,但还是试探着追问:“望舒,你…知道她是谁吗?或者…听说过这样的人吗?” 望舒猛地摇头,动作又快又急,像是要甩掉什么可怕的东西:“不知道!从来没听说过!家里…也从没提过!” 都煦紧盯着她的反应,捕捉着每一丝细微的变化。望舒的恐惧太真实了,不像撒谎。 这让她心底稍安,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迷雾。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一下抽噎,话题突兀地一转:“那你带我进来的时候,为什么突然说那些话?走廊尽头那间房…还有,家里的阿姨…” 望舒这才回过神来,眼神闪烁了一下,努力压下翻腾的心绪,“因为…那是我奶奶弥留之际反复叮嘱过我的。” “她拉着我的手,非常严肃,甚至…甚至有点害怕地说,千万、千万不要去打开走廊尽头那间房的门…绝对不行。” 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所以我一直记着。从来没靠近过,更没打开过。”她看向都煦,“你刚进来时,不是也说感觉这地方…不对劲吗?你也感觉到了那种说不出的怪,对吧…?所以我才忍不住提醒你。” “这地方肯定藏着什么…或许跟我家有关,也或许,跟你遇到的那个…东西有关。” “你奶奶…”都煦轻声问,“你跟她很亲吗?” 提到奶奶,望舒紧绷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嗯。”她点点头,“虽然我家祖宅在这里,但我小时候其实没来过几次,都是在城里长大。家里人很多,但没人真的在意一个小孩子想什么。只有奶奶…” 她的声音柔和下来:“只有她,会真的看着我,问我开不开心,给我讲好多志怪故事,有的很吓人,有的很温暖。她还会悄悄跟我说一些家族的老事,或者她年轻时的趣闻。”她嘴角弯起一个很淡的弧度,“是她让我觉得世界其实很大,有很多无法解释的东西。” “所以我从小就喜欢这些…在别人眼里,像个怪胎。”她语气里带着点自嘲,但并无不快。 “奶奶她…后来生病走了。这是她走后,我第一次回来这里。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 “为什么?”都煦忍不住追问。 望舒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得复杂凝重。她抬起头,直视着都煦的眼睛,没有直接回答那个“为什么”,而是抛出了一个更沉重的问题:“都煦,你在这个镇上的女校读了这么多年书,有没有…听说过一些秘密?很诡异的那种?” 都煦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她仔细回想,小镇闭塞,女校更是流言蜚语的温床。“…是听过一些传言,”她有些迟疑地说,“什么旧校舍半夜有哭声,废弃的钢琴自己响…还有说以前有学生…但大家都当是吓唬人的玩笑话,没人当真。我也…” “玩笑?”望舒打断她,身体前倾,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直直刺入都煦眼底,“如果这些‘玩笑’,剥掉人们添油加醋的夸张外壳,里面就藏着一部分…真的呢?” 都煦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脊椎窜起,让她头皮发麻,手脚冰凉。她脑子里“嗡”的一声,那些被她嗤之以鼻、当作茶余饭后谈资的校园怪谈,此刻突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狰狞…如果、如果其中哪怕有一丝是真的—— 那她自己撞鬼的经历呢?这不正是她最恐惧的吗? 一旦她说出去,别人只会像她过去看待那些传言一样,觉得她异想天开,是个疯子。巨大的后怕将她淹没。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惊恐地看着望舒,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刚刚止住的冷汗,瞬间又浸透了后背。 脱轨(十四)(50珠加更) 与此同时,学校后门那栋灰败的老楼里,两道强烈的手电光柱刺破楼门洞的黑暗,晃动着,照亮了漂浮的尘埃。 李文溪和胡玥踩着陈旧的水泥地,走进底楼中最不起眼的一间小房。 门锁早已锈蚀,李文溪用力一拧,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向内敞开。呛人的灰尘味扑面而来,两人立刻掩住口鼻,剧烈地咳嗽起来。 手电光柱扫过室内:一间狭窄的单人房,家具轮廓模糊地立在厚厚的灰尘下,所有东西——床、桌子、唯一一把椅子——都被一层泛黄的塑料布严密地覆盖着,像裹尸布。布局简单,看得出是个女人的居所,但荒废已久。 “还记得在哪吗?”胡玥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不耐烦。 李文溪没回答,手电光径直投向最里侧那张单人铁架床上。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默契地走上前去。 与此同时,学校后门那栋灰败的老楼里,两道强烈的手电光柱刺破楼门洞的黑暗,晃动着,照亮了漂浮的尘埃。 李文溪和胡玥踩着陈旧的水泥地,走进底楼中最不起眼的一间小房。 门锁早已锈蚀,李文溪用力一拧,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向内敞开。呛人的灰尘味扑面而来,两人立刻掩住口鼻,剧烈地咳嗽起来。 手电光柱扫过室内:一间狭窄的单人房,家具轮廓模糊地立在厚厚的灰尘下,所有东西——床、桌子、唯一一把椅子——都被一层泛黄的塑料布严密地覆盖着,像裹尸布。布局简单,看得出是个女人的居所,但荒废已久。 “还记得在哪吗?”胡玥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不耐烦。 李文溪没回答,手电光径直投向最里侧那张单人铁架床上。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默契地走上前去。 挪动铁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瘆人。床下的地面铺着一块旧毯子。胡玥弯腰,一把将毯子掀开。 下面赫然是一块厚重的、嵌着铁环的木板。 胡玥用力拉起铁环,木板被掀开,一股远比外面阴冷刺骨的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寒气,猛地从下方涌出,瞬间包裹了两人,激得她们同时打了个寒颤。 手电光柱顺着粗糙的木阶向下探去,照亮了一间狭小的地下空间;扫过墙壁,是同样的水泥面,布满斑驳的水渍。她们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地下室的中央,地面被某种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物质涂抹出一个怪异的圆形图案。 图案的中心,端正地摆着一个老旧的木质相框。相框里,嵌着一张黑白照片。 李文溪的手电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那张照片上。 照片上的女人留着黑直长发,耳间的翡翠耳坠微微露出。她眉眼精致,面色里却透着一股化不开的阴沉,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镜头;或者说,穿透镜头,直直刺向此刻注视着她的文溪。 照片下方,一行娟秀而含着死气的小字中,三个稍大的字格外刺眼:陈弦月。 文溪的呼吸立刻窒住,时间仿佛倒流,一些模糊而沉重的记忆碎片在她脑海中翻腾,带来一阵眩晕和战栗。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胡玥没看照片,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暗红色的图案上。她蹲下身,神情凝重地用手指蹭了蹭图案边缘,指腹沾上一点暗红的粉末。“不妙,”她声音低沉,“这东西松动了。” 李文溪猛地回过神,声色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微颤:“松动了?什么意思?” “意思是,‘她’可能有机会暂时挣脱束缚,出来活动了。”胡玥站起身,脸色难看,“就像你担心的那样。” “楚望舒…”李文溪几乎是脱口而出,“不,不对…!是陈…沃桑…!”这个名字像冰锥刺进她的思绪,“她为什么会转学到这里?难道…!难道是被‘她’…!” “有可能。”胡玥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当年的事牵扯太多,牵扯的人,留下的怨,谁又能说得清?” “那…这阵法还能补吗?” 胡玥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带着无能为力的挫败:“太难了。当年布阵的是我妈,她才是真正的行家。我?半桶水都算不上,只学了些皮毛。这种程度的禁锢阵法…修补?我连看都看不太明白里面的关窍,只能勉强糊弄一下,延缓点时间。” “再说了,有些东西真不是别人想帮就能帮的。当时我也说了,我只能尽量。命这个东西阿…跟我妈死前给我讲的一样,很难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啦…” 胡玥叹气,说罢从随身带的布包里掏出一些用黄纸包着的粉末和一小瓶暗红色的液体,动作生疏地沿着阵法断裂的线条涂抹、勾勒,嘴里念念有词,额角渗出汗珠,显然极其吃力。 文溪的心立时沉到了谷底,冰冷绝望。她看着照片上陈弦月那双仿佛洞悉一切、充满怨毒的眼睛,喃喃道:“所以…我的劫数,终究还是躲不过…”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阴冷和不安中流逝。胡玥勉强修补了几处看起来最脆弱的纹路,额角已渗出细汗。她摇摇头:“只能这样了,撑不了多久。” 顿了顿,胡玥突然从手腕上取下一串被盘得包浆的温润串珠,小心翼翼地戴到了文溪的腕上,“这是我妈留给我的,说是可以保命,希望它对你有用吧。” “谢谢你…小玥,没了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李文溪欲哭无泪地勉励一笑,几乎无力地要倒在胡玥身上。 两人沉默地退出地下室,重新盖上木板,推回铁床,铺好毯子。灰尘再次呛得她们咳嗽。 —— 离开那间小屋时,外面已经开始下起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李文溪开车送胡玥回到宾馆。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疯狂摇摆,划开一片又一片模糊的水帘。车厢里气氛沉闷压抑。 回到车上,李文溪没有立刻发动。她靠在驾驶座上,疲惫感像潮水般涌来。 她掏出小灵通,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她有些苍白的脸。摁亮,打开邮件,里面躺着好几条未读信息。 【李老师,睡了吗?今天上课您讲得真好,我还有点问题想请教您…】——后面跟着一个害羞的表情。 【文溪姐,外面雨好大,人家一个人在家有点怕…】——这条来自一个性格有些怯懦的女生。 【李老师,明天能单独给我讲讲那道题吗?】——这个语气带着点刻意的撒娇。 …… 李文溪面无表情地翻看着,手指机械地回复着一些暧昧又不会留下把柄的安抚话语。这是她惯常的排解把戏。 回复完几条,心头那沉甸甸的压抑似乎真的消散了一点点,稍微抚慰了一些她的不安。 她发动车子,脑海里筛选着今晚的目标——那个独居的、有些内向的艺术生如何?她家离这里不远。 手指无意识地摸向耳垂,想要调整一下那对常年佩戴的翡翠耳坠。 到了右耳垂,指尖碰到的,却只有空荡荡的、冰凉的皮肤。 文溪的动作骤然僵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一股阴冷的恐惧冲散了刚才那点虚假的暖意。耳坠呢?那只她几乎从不离身的翡翠耳坠呢? 她慌乱地在座位上下摸索,翻找口袋,甚至俯身去看脚下——没有,哪里都没有。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 —— 昏暗潮湿的地下室里。 那暗红色的阵法纹路,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一处胡玥刚刚勉强修补过的地方,几粒细小的红色粉末无声地剥落下来。 紧接着,整个图案的中心,那摆放着陈弦月照片的位置,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点极其微弱、几不可见的暗红微光。 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像幻觉。 然而,就在那光芒彻底熄灭的刹那,一道纯白的、半透明的身影,如同从深水中缓缓浮起,无声无息地凝聚在阵法中央—— 正是那照片上的女人,陈弦月。 她茫然而僵硬地在狭小的地下室里缓缓移动,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 忽然,她飘忽的动作停住了。 某种微弱而熟悉的气息,掺着一点陌生,混杂在浓重的潮气中,钻入了她无形的感知。 她缓缓低下头。 在靠近阵法边缘的地方,一点不属于这里的、小小的、温润的翠绿,正散发着微弱的光泽。 她慢慢地、慢慢地弯下腰,拾起了耳坠,用指尖摩挲着这熟稔的形状和纹路。 一个名字,一张虚伪的、令人作呕的笑脸,须臾冲破了回忆的枷锁,剧毒般迷迷糊糊地烙印在了她的意识里。 ——李、文、溪! “呃……阿——!!!” 一声凝聚了滔天怨愤与无尽痛苦的尖利嘶嚎,并非通过空气,而是直接撕裂了地下室的死寂,刺入每一寸的空间。 陈弦月攥着耳坠的手掌猛地收紧。那点可怜的翠绿,在她的碾压下,连一声脆响都来不及发出,便悄无声息地化为了一小撮黯淡的粉末,簌簌地从她苍白的指缝间飘落,融入脚下冰冷的泥土。 她抬起头,那双漆黑空洞的眼眸,仿佛有了穿透一切的力量,如利刃般刺向那个她恨入骨髓的女人所在的方位。 脱轨(十五)(H) 第二天坐在教室里,都煦的心神还牢牢拴在昨晚楚望舒的话上。 望舒昨晚靠着她,声音压得低低的,亲昵地同她在同一张宽软的床上密友般分享秘密。 她说,那些她偶尔消失的时间,都是在查这所学校的底。她的奶奶,实则是这所女校多年以前的老校长,即使退休了,心也还挂在这里。老人家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学校恢复昔日的荣光。 “这地方,以前可不是这样,你应该略有所闻。”望舒有些飘忽地说,“是给有钱人家小姐念书的地方,名气大得很。可惜十年前出了个变故…一夜之间,就突然垮了。”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被某种沉重的情绪压住了,“但没人说得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留下的记录少得可怜。” 都煦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她听得不算认真,快将一门心思都浸在了端详身旁凑得极近、连头发丝都缠在一起分不出你我的望舒上。 望舒望舒由于害怕,总是会点亮床头的一盏小夜灯,那点昏黄的光亮,柔柔地打在望舒那么精雕细琢的一张玉面上,说不出地诱人。昔日总是束得一丝不苟的马尾散下,卷卷地披下来,更是像极了洋娃娃。 她睫毛浓长,扑哧扑哧倦倦地眨,懒懒掀出被洗漱时的水汽蒸得微微泛红的圆钝的一双杏眼,恍若一湾世上最澈亮的清水,此时此刻正全然倒映着自己的脸,难以不让都煦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而每一次絮语倾泻的热气,都腾腾地往都煦脸上扑、扑得她心神不宁,眼神不由得往下方游移、移到望舒的粉色真丝吊带睡裙下若隐若现的乳白软肉的嫩尖,于是又误闯了一片更使人紧张和羞怯的地带,彻底地不知所措了。 望舒还在接着说,说城里那种按部就班、光鲜却空洞的生活让她厌烦透了。所以,她不顾母亲和父亲的反对,几乎是孤注一掷地回到这里,就是想亲手揭开那个尘封十年的谜底。 在遇到都煦之前,她都是独自行动,就像一只谨慎而落寞的猫。 “但现在不一样了,”望舒冷不丁挨得更近了,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目光落在都煦脸上,格外地灼热,“我相信你,都煦。” 那一刻,都煦只感到有一股热流猛地冲上头顶,脸颊烫得更厉害了,带着点不真实的眩晕。 她再也忍受不住地吻上了望舒的唇。望舒稍微受到了一点惊吓,不过没有拒绝。她便从试探中解脱出来,又舔、又咬。到最后吻得发狠了,连带着下巴颏也一并带入,双手捧住了望舒的脸颊。 “望舒…你好美…”都煦怯怯地说,“我真的、真的是忍不住了…”手还在抚弄望舒光滑柔软的脸颊肌肤。 “嗯…好了…我没有拒绝你,不是么…?” “还有…望舒,你穿睡裙…太漂亮了,头发也垂起来,真是像公主一样的…” “嗯…太夸张了吧…” “这是真的,”都煦火急火燎地低吟,“不信,你听…!”说罢把望舒的手抓到自己胸前来。 她没穿内衣,身上是望舒同款的一套还没穿过的睡裙,那么薄软而贴肤的面料,这手一贴,来不及感受她心跳的加速,反而结结实实地感受到了她胸上的柔软。 望舒的手指便在无意识地情况下捏了捏,惹得都煦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出一声短促的“阿哈…!”,像只被烫到的小兽。 吓得两人都微微一愣。 床头小夜灯昏黄的光晕在跳动、跳动着映出彼此眼中的惊愕,和来不及掩饰的羞窘。 都煦的脸颊如运动员赛后般红热,烫意一路蔓延到耳根、脖颈。她猛地抽回手,想钻进被子里、想把自己彻底藏起来。 但望舒的手还停留在那里,指尖仿佛生了根,带着一种懵懂的、探索的力道。那么轻飘飘地,却在她下腹的深处激起一阵令人心慌意乱的涟漪。 这感觉很奇妙,也引起了楚望舒的遐想翩跹,驱使记忆再度回到在图书馆度过的那个激情澎湃的雨夜。 “我…我不是…”望舒嗓子干涩得厉害,却仍然想要解释什么,手不住地想要退缩。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离开那片温软的刹那,都煦却重新反手一把扣住了望舒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别…别拿走。” 都煦颤抖地说着,流眄向下,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望舒睡裙领口露出的那片细腻锁骨上。 抓着望舒的手后,她非但没有移开,反而带着它跃过衣料直抵肌肤,更用力按向自己敏感的乳房。 “这里…你碰这里…望舒…”她呻吟着,几乎是命令式的低语。 她只感到身体里的那团火越烧越旺、烧得她理智模糊,只想抓住眼前这唯一能给予她慰藉的人——楚望舒,然后拼尽全力地索求更多。 望舒被都煦突如其来的举动,和眼中赤裸裸的渴望惊得倒吸一口气。 手腕被都煦抓得生疼,掌心被迫更深地陷入那片温软的领地,清晰地感受到布料下那小小的凸起正因挤压而变得坚硬。 都煦身子直往她怀里扑,呼吸变得又急又重,热乎乎地喷在她的颈侧,痒得不行。 这样极具侵略性的都煦,像一道闪电般骤然袭来,轻易地劈开了望舒心中最后的犹豫。她挣脱了都煦的钳制,在下一秒用更大的力气猛地将都煦拉向自己。 “都煦…”望舒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连自己也陌生的火热急切,眼神亮得惊人,“好热…” 她不再满足于单纯的触碰,双手直接探入都煦睡裙的下摆,沿着那光滑细嫩的腿根,向上胡乱地摸索着,扯开都煦睡裙的系带。 都煦下意识地缩了一下,随即被望舒更紧地抱住,滚烫的唇瓣急不可耐地落在她的锁骨、肩窝,留下湿润而微痛的印记。 “望舒…望舒…”都煦混乱地喊着她的名字,手也急切地在望舒身上摸索,扯着那件碍事的睡裙。 丝滑的布料不堪拉扯,肩带滑落,露出大片莹白的肌肤。望舒没有阻止,反而配合地扭动身体,让都煦能更顺利地剥开那层束缚。 当两人之间最后一点阻隔被揭开,赤裸的肌肤紧紧相贴时,她们都低低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如同两块有着相反缺口的拼图,终于找到了自己恰当的另一半。 都煦的手掌急切地抚过望舒光滑的脊背,指尖陷入那柔韧的肌理中,留下淡淡的红痕。 她低下头,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迷恋,含住望舒胸前一枚挺立的蓓蕾,或牙齿轻轻啃噬、或舌尖用力舔舐。 陌生的快感如电流般窜遍望舒的四肢百骸,“嘶…你干什么…”她难耐地弓起身体,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呻吟,手指深深插入都煦汗湿的发中,无意识地收紧、拉扯。 “疼…”都煦含糊地抗议,却没有停下口中的动作,反而更加用力地吮吸。细微的痛感混合着灭顶的欢愉,刺激得望舒浑身颤抖,有些神魂颠倒。 望舒费劲地从牙缝里吹出几个字,“忍着。” 紧接着,她报复般地一口咬在都煦圆润的肩头上,留下清晰的齿痕。 都煦低哼一声,没有退缩,“什么时候会说这种话了…?明明以前总是那么闷闷的…”说着更加凶狠地回吻过去,舌尖强势地撬开望舒的齿关,追逐纠缠,吞咽着彼此混乱的呼吸和津液。 “我只是不好意思而已…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会说的。你想要吗?” “…当然。” “望舒,更粗暴地对待我吧。” 她们在床上翻滚、纠缠,像两株疯长的藤蔓,死死地绞在一起。汗水浸湿了床单,滑腻的肌肤摩擦着,激起更大的欲求。 就在此时,都煦忽然抓握住望舒的手急切地向下探去,挤入两人紧贴的髀间,属于自己的那片早已湿滑滚烫的花蕊。 望舒的指尖才触碰到柔软的花瓣和潮润的入口,便微微一僵。很快适应后,她开始主动试探着向内按压。 “阿…!”都煦收回手,身体绷着,发出隐忍而短促的呻吟。被侵入的不适感让她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也夹住了望舒作乱的手指。 望舒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动作顿住,抬眼看向望都煦。那双珀色的眼眸水光潋滟,盛满了羞怯和迷离,咬着下唇,尽管对方的动作。 她没有抽出,反而俯下身吻去都煦眼角渗出的泪珠,然后在她耳边呢喃,“都煦…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急不可耐呢…?就像一只…喂不饱的…狗狗?” “只是因为想要你…” 闻言,她放缓了动作,指尖不再急于深入,而是在那湿滑柔软的入口处轻轻打着转,耐心地描摹着敏感的形状,感受着那紧致的花径在自己指下不受控制地收缩、悸动。 另一只手则覆上都煦胸前,温柔地揉捏抚慰,“…真乖。”她的吻也变得绵长而细致,落在都煦的额头、鼻尖、嘴唇。 都煦紧绷的身体在她的安抚下一点点软化下来,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更急促的喘息。 一种熟悉的、晕眩的酥麻感,从身体深处升腾而起,迅速席卷了四肢百骸。都煦忍不住抬起腰肢,无意识地迎合着那根作怪的手指,喉咙里溢出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甜腻的呻吟。 “嗯...望舒…好奇怪…里面...”她带了哭腔,眼神迷离地望着上方模糊的人影。 “乖…放松…其实很舒服吧?”望舒的声色也染上了情欲的暗哑,她感受到指尖被湿热的内壁紧紧包裹、吮吸,惊人的紧致和热度让她也浑身燥热,不由将手指缓缓送入更深的地方。 感受着那柔软的褶皱和温暖的包裹,她不再满足于缓慢的探索。手指开始在那湿黏幽长的甬道里加速抽送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节奏。 每一次深入都顶到最深处,每一次抽出都带出黏腻的水声,“你腿打开点,把我夹疼了。”便用膝盖强硬地顶开都煦试图夹紧的双腿,将她更彻底地打开、暴露在自己面前,“…我真是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顶着一副可爱的相貌,却如此欲求不满的家伙…” “阿…!太…太快了…不行…望舒…停…停一下…!”都煦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冲击得语无伦次,身体不受控制得地剧烈颠簸起伏。 强烈的快感混合着细微的痛楚,让她想要逃离,身体深处却又有一种更深的渴望在疯狂叫嚣,让她无意识地迎合那如同狂风骤雨般的撞击。 她胡乱地抓着望舒的手臂、肩膀,指甲深深陷入皮肉,留下道道抓痕。望舒仿佛感受不到疼痛,能感受到的,唯独是都煦的每一声呻吟、每一次颤抖、每一个迷离的眼神,让她快要发狂。 她俯下身,一口咬住都煦硬邦邦而滚热的乳头,牙齿用力地研磨吮吸,另一只手则用力揉捏着另一边,力道大得让都煦痛呼出声。 “痛…轻点…!”都煦委屈地呜咽,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 “痛吗?”望舒抬起头,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恶劣的笑意,“痛就记住...记住现在,不要忘掉。”她说着,身下抽送的手指猛地变换了角度,重重碾过一处软肉。 “呃阿——!!!” 都煦的身体顷刻绷成一道僵硬的弧线,像被强电流击中,喉咙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锐到变调的淫叫。眼前白光炸裂,所有的感官在那一刻彻底崩碎。 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身体最深处汹涌喷薄而出,浇淋在望舒的手指和小腹上。她剧烈地痉挛着,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崩坏的快感在神经未端疯狂炸响,将她彻底淹没、吞噬。 望舒也被都煦这激烈的反应和喷涌的潮水震撼了。她停下动作,感受着指尖和腹部的温热湿滑,慢慢抽出了手指。迟疑了一下,伸出被窝,试着放在嘴里舔了舔。 黏黏的,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只是让人上瘾。 都煦的身体还在余韵中微微抽搐,眼神涣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望舒低下头,温柔地、一遍遍地亲吻都煦汗湿的额头、紧闭的眼睛、红肿的嘴唇,舔去她脸上的泪痕。 她将浑身瘫软的都煦紧紧搂进怀里,两人的身体都汗津津的,灼热的体温交融在一起。 “舒服吗?我…做得好吗…?”望舒在她耳边轻声问。 都煦过了好几秒才缓过神来。她睁开眼,看着望舒那张漂亮而近在咫尺的脸,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把滚烫的脸更深地埋进望舒的颈窝里,含糊“嗯”了一声。 两人就这样赤裸地相拥着,在凌乱潮湿的床单上、在床头小夜灯的照射下,沉沉睡去了。 一夜无眠。